土地是中国士大夫的基础。士大夫清高潇洒,琴棋书画,风花雪月,若无源源不断的地租进项,这一切便就无从谈起。最好还有个庄园,气派、舒适、恬静、温暖。凭着足够的庄园,进可为官为宦,大富大贵;退可闲云野鹤,悠游林泉之下。
桓台新城王氏家族就是如此,他们拥有海量的土地。刑部侍郎温体仁来到山东,只是粗浅地调查了一下,就统计出不下二十万亩的田地。王氏家族拥有如此庞大的可耕田地,但是他们却不负担公家指派的劳役,这是因为高级官僚的身份给他们带来了大量的优免。
在古代,老百姓需要对政府承担两项最基本的责任,那就是赋税和劳役。
赋就是你有多少田亩,每亩田交给国家多少粮食,这个田亩是折算,包含田、地、山、塘等,有些严苛的地方还会把百姓的宅基地计算在内;另外一个就是役,要求百姓给官府抬轿子、修路、打更等等。
按照明朝规定,不仅田有赋税,人也有赋税;不仅人有劳役,田也有劳役。也就是说官府并不是按照人口来派发劳役,还要综合考虑到百姓家的田地数目。如果田地多,会相应的承担更多的劳役。然而,明朝对官吏和士子是有劳役优免的,规定上,土地税是不论官吏百姓都要交的。
在明朝,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官绅所承担劳役的优免量增长很快。以一品京官为例,正德十六年免田四百亩,万历四十八年已免田一万亩,九十年间增至二十五倍。八品京官,正德十六年免田一百亩,万历三十八年,已免田两千七百亩,增至二十七倍。这种不公平的劳役分配加剧了土地兼并。
温体仁并不是来改革税收,他也没有这个权力,目前来讲,拥有大量的土地并不是一种罪过。但是勾结土匪,杀人放火为非作歹就是一项大罪。当初徐阶徐阁老权势滔天,有田二十四万亩,佃户万人,家人数千。不也还是因为巧取豪夺的罪名让高拱和海瑞拿下了吗?统计田产只是为了大略估计一下王氏家族的财产,抄家的时候好有一个准确数目。
刑部侍郎温体仁是浙江乌程人,一直在南京做官,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山东。
冬天时,道路上的积雪和尘沙混在一起,被践踏成坚实的硬块,道路两旁堆着累累的积雪。由于气温上升的缘故,这些雪堆渐渐变成灰色,松软起来,表面也溶成一道道的小沟。
济南府的新城县街道潮湿、泥泞,从灰色的屋顶上往下滴着溶雪。温体仁头顶上的天空是蔚蓝的,没有一丝云影。
温体仁本来想装扮成普通私塾教师,以借宿的名义混进新城县的王家主宅调查,结果却被看门的家仆赶了出来。那狗眼看人低的家仆自称是王象乾家奴才的奴才的奴才,趾高气昂盛气凌人地叫温体仁滚蛋。温体仁生气的说不出话来,拂袖而去。
生气归生气,证据还要仔细找,不能胡编乱造。当今天子说过一句话,皇帝家的刀快,不杀无罪之人。勾结土匪的罪名已经被定下来了,根据抓到一窝蜂的俘虏,温体仁派跟随他办案的锦衣卫顺藤摸瓜,一口气查了十几个窝点,将这些贼人捉拿归案。
王家的势凌东省明面上靠的是家族内的功名和官场的关系网,暗地里靠的是一窝蜂这样的江洋大盗。
依靠着这样的能量,王家的纨绔子弟坐大轿,列棍扇,说人情,纳贿赂,掣肘当地官吏,欺凌当地百姓,但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蓄养土匪已经是很大的一项罪名,足以让王家掉不少脑袋,但温体仁还是不满足。新城王氏在朝廷树大根深,如果不能一次把他们全拉下台,那么恐怕日后报复的时候,温体仁可就遭殃了。所以不管是多么小的犯罪,温体仁都会亲自去取证,以求王家集体完蛋,他刑部侍郎也好在圣上面前得一个刚正不阿、不畏权贵、精明强干的印象。
在农历的十二月初,温体仁听说最近王家的一位公子强抢民女,还打死了她爹。在一个雪夜,温体仁带了几个随从到这户受害者人家拜访。
天空正翻腾着鹅毛大的雪花,地下的积雪已经有半尺多深了。四个人到了街心,听那受害的人家哭声凄惨疹人。衙役推开一个没有上闩的茅草屋的房门,温体仁一脚踏进去,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