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阑一睡就是三日。她有个喜好,睡醒了也不肯睁眼睛,翻个身上了一旁的树干,就继续假寐。片片的花瓣轻吻似的落在她眼角、唇边和衣袂上。黑沃的土地上衬着,这人,这花,别样好看。嫩黄的身影悄悄靠近,蹑着脚,一只手提着腰间的玉铃,空余的一只手缓缓伸向前去,欲拈下重阑身上的花瓣,却不知,重阑兀地出声了,“这是你的意思?”
蟠桃知道她说的是之桃,小心翼翼的睇了她的脸色,依旧是云淡风轻的阖着眼,心下算是松了口气,“小主可是不高兴了?”她终究还是要问问的,毕竟这主子始终是主子,更何况知根知底的人是知道重阑的,素来是个性子冷的人。
“没有你的授意,借她一万个胆子,她也是断不敢来这儿碰壁的。”
“之桃虽是个不成什么气候的小仙,但心地却着实是好的。”
“不成气候?”重阑轻笑,侧了头,虽没睁眼,仍旧是将脸上搔得痒痒的花瓣,给滑了下去,“你很清楚,旁人怎样,好与不好,同我是没什么干系的。”
“小主,看在她一片深情上,帮帮她吧。”
“一片深情?好啊……又一个一片深情……”重阑叹了口气,随即就睁开了眼睛,静如琥珀,动如湖水的眸子,莫名的透出几份哀伤,她自个儿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觉得心底里是愁苦的,想问一句,我能成全她的一片深情,那谁来成全这千年沉睡的深情呢。终究却什么也没说,起了身,拂去一身花瓣,理了理衣襟,就向宫门走去。腰间似虎又似龙的玉佩随着步子轻摆,连带下边儿坠着的小玉珠碰撞出声,细细温温,盈盈悦耳。
琥珀色的眸子注视着跪在跟前的之桃,柔色的衫子裹着娇小的身子,她把头低得很深,露出雪白的脖颈,三千青丝有些湿湿的搭在肩上,跪着的裙边晕开了殷红,带着很是清新的味道,人和仙是不同的。
当那双带着一丝怯懦,一丝期待的眼睛看到跟前白底红花的锦鞋时,露出了万分欣喜,可顺着衣裳向上看去,眼里的光亮黯了下去,不是尊主。
重阑平日里极少穿颜色过艳的衣服,毕竟常混于人群之中,着实不好太过显摆。今日却穿得极不同,虽然里边儿仍是暗纹缠绕的素白里衣,外边儿却配了殷红如梅的衫子,艳却不俗,让人生出几番羽化的感觉。腰间是同衫子一色的腰带,盘着些云纹,透亮晶莹的玉佩悬于腰间,与墨色的发丝轻轻交缠,她竟是披头散发出来的,想来是伺候的忘记给她盘发了。这样的重阑,戴着王一样的光彩。
“之桃?”
“小仙在。”
“求见尊主,所谓何事。”
之桃一怔,随即知道这是重阑有意要帮她了,便将那刺骨疼痛忘到了九霄云外,毕恭毕敬的答了起来。
时间要倒回三个月前。那时桃花陵的桃花尚未开放,只余清寥的桃木带着暗香流转整座陵,之桃便是在这时,修成人形的。眉目带笑,俏皮灵动。她想把这个好消息第一个告诉她最好的朋友,卫灵萱。
之桃还只是桃木的时候,桃花陵边的护陵草仙就常来找她玩。卫灵萱就是那个草仙。她修为颇深,性子又和善,和率真的之桃十分投缘。一草一木,混着混着,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桃花陵边界算的上与外界交往最多的地方了,那些有缘来求愿的神仙、人类通常会给卫灵萱讲一个能感动到她的故事,来换取通行的机会。然后,卫灵萱再把这些故事讲给之桃听。可她自己,却是不曾真的去过凡间的。之桃曾向她承诺,一定要带她去人间走一遭,她不比之桃勇敢,只能默默憧憬世人那爱恨情仇的故事,不敢当真离开桃花陵。在之桃承诺后,她竟开始期待着那么一天。
之桃修炼成人形,本来一切都将缓缓的一帆风顺的向前进行,可也是那一天,发生了足以扭转所有人生活的事。
数日前,卫灵萱同往常一样,趴在石门顶上休憩,赤着小脚掉在一边儿一晃一晃的,青萝纱衣的衣角搭在石门上刻着“桃花陵”的“桃”字上。这会子的日头,也是恰到好处的普照着,她懒懒的想,再睡一会儿,夕下了就去找之桃玩。
就这一会儿,突然就云雾成团,四周的草和叶翻卷着,与云雾混到一起,尔后渐渐消散,这场异象就带来了一个人,还是一个男人。素日无聊的卫灵萱就来了兴致,盈盈笑出声来。显然下边儿的男子也注意到她了,那是个模样儒雅的公子,他抱拳打了个揖,“姑娘,这厢有礼了。在下乃长安人士,承祖父遗卷,来寻桃陵仙境,如有冒昧,请姑娘海涵。”卫灵萱心想,这人真是无趣,说话文绉绉的。
“你能好好说话吗?”
“什么?”
“就是不带酸味的说话!”
来人似是明白了她的意思,冲她一笑,狡黠的问,“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