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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绮靡夜宴(1 / 2)

 纪大娘子所住的“着色园”,在县城里也是一个荒僻的所在,离城墙已经不远了。

附近已经零零星星地有了菜地。

着色园就在这些菜园子当中,白墙灰瓦,绿竹掩映,竹子中间,隔墙看得见开得满树锦缎一般的白、粉两色海棠,门头不大,但是非常雅致。

徐咏之离门前还有三四十丈,就牵了马,慢慢走向门口,看看宅院里那座竹楼,不由得心生赞叹。

这就属于那种称得上“漂亮”的房子,它没有那种奢华的气势,但是绝对能把大多数的楼比下去,也许只有他家在林泉镇的宅子(那是他娘设计的),才能和这间房子比上一比,想到自己住在山居客栈那个实用的碉楼里,徐咏之不由得有点自惭形秽,他一时间居然没有想到,私宅和客栈是两种不同用途的东西,他居然已经开始有了争竞之心。

男人女人之间,最怕的就是这种争竞之心,男子见一个女子,倘若是赞叹对方,夸奖对方,由衷地欣赏对方,那就是没有欲念可言,如果动了念头拿自己的家门、样貌和财富来和对方一比,恐怕就是动了念头、动了心思了,做生意也有一句类似的话,叫做“褒贬的才是主顾”,一个人有心想买,反而会说,这块玉有瑕疵,倘若是根本没钱,才会大呼小叫,奉承你卖的是一件艺术品。

纪小环站在门外,深深做了一个揖:“徐公子。”

“小环姑娘。”

“小环有一点不明,想要问问公子。公子为何远远就要下马,一路走到门前呢?”

“徐矜看这宅邸,观这白墙灰瓦,绿竹和海棠,就知道这里必然有风流雅致之人,因此心生敬意,怎么好骑马观花,马蹄声唐突了主人,又错过了这花的景致。”徐咏之说道。

这两句话,他字正腔圆,调门虽然不高,却正好可以舒舒服服传到楼上之人的耳中去。

小环见徐咏之答得有礼,让童子牵了马匹到马棚,自己将徐咏之带到厅堂之上,厅门之上,徐咏之把佩剑交给小环,以示意自己是客。小环把剑收好,自去请纪大娘子。

徐咏之看看西首墙上,水墨山水,花鸟工笔,无一不是上品,而且还出自女子手笔,应该是纪大娘子的画,再看东首墙上,却都是各种复杂的线、色块、环,条纹,晦涩难懂。

最中间一幅,看着却似一张人面,宛转扭曲,看不出本来的面容,正看时,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公子能看懂这幅画么?可见是世间一流的妙人。”

徐咏之转头看时,一个穿着极淡绿薄衫、浅色碎花布裙的女子款款走来。

她很美。

看上去大概二十六七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成熟美艳的巅峰,她的妆打得薄薄的,说实话只是尽一个礼节,她的脸略微有点方,但有个尖尖的下巴,她的脸很小,这让她的身体和腿都显得比例更长了。

这张脸上的眼睛很大很亮,是灵动的,机警的,但她很好的把她的聪明都藏在了那种亲善里。

“徐矜徐咏之,见过纪大娘子,徐矜这边有礼了。”

大娘子道了个万福,又说:“不知道徐公子来得这么早,还有一点小事没有办完,徐公子愿意稍等我一会儿么?”

“大娘子自便。”

纪大娘子拿了一个盖着棉被的竹篮,从侧门走到后园,对着院里喊道:“你们都出来吧!”

徐咏之心头一惊,想到自己的剑在小环手里,倘若后面埋伏着人手,自己只怕就要吃亏,一时间脑子里转的是,幸好没有带段美美,可惜没有带小贵或者徐太实。

园中爆发出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七八个孩子冲到纪大娘子身边:“莫姐姐,你没有抓到我!给我点心!”小环拿来盆和手巾,给孩子们擦了手,大娘子笑着把篮子里的槽子糕挨个拿给孩子们,然后让小环送他们出去。

“失礼了,公子。”纪大娘子笑吟吟地回来,“他们都是附近乡亲的孩子,父母不识字,又还小,没法帮家里干活,我就把他们组织起来,教他们认字,带他们游戏,也不要他们钱。”

“大娘子真是宅心仁厚。”

“哪里,我就是单纯喜欢孩子,可惜我没有孩子。先夫故去三年了,只有我和小环,相依为命。”大娘子说着,给厅堂东北角佛龛那里,她夫君“纪公学台宝成”的灵位上了一炷香。

“今天约请公子过来,确实是有事请教。”大娘子让小环摆上茶,两人分宾主坐下。

“我来安国经商,已有三个月,他们见我本钱是真的,也不曾欺负我,但是有一点实在是苦恼。听得山字堂在这边买卖开了数年,和官府的关系也好,所以想请公子,给我出个主意。”

“县衙门有个史都头,有次来我店中,见到了小环貌美,迷得神魂颠倒,几次三番,要讨小环做妾,小环不肯,他便要找主人家说话,我也是无奈,见了他一次,没想到此人痴心妄想,又说愿意休了妻来娶我,几次上门,说几句风话。我一个未亡人,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大娘子有再嫁的心思么?”徐咏之问道,他这些年到处为人排忧解难,最常遇到这类事情,所以先问了这么一句。

“我和公子一样,也是个楚人,他们中原人爱说的什么失节事大,我其实不在心上,人死了就是死了,而且就算活着,这个男人也没有真正珍爱过我,怜惜过我,他投身宦海,只是想着往上爬。”

“但是有的人配做我的夫君,我的爱人,有的人愿意给我提洗脚水,我也觉得太过污秽,屈原都不愿意用沧浪的浊水濯洗双脚,我一个好好的女子,需要找一个能懂我、怜我的人托付残生。”纪大娘子说道。

“大娘子这句话说得太对了,人就应该不苟且、不凑合,不应该随便找个人嫁了,多少女子不能自己择夫,有这样条件的女子,该好好甄别挑选,才是正理。”

纪大娘子没有答话,对徐咏之嫣然一笑。

“此外,”徐咏之说道,“大娘子你青春正少,何来残生一说?我也粗通一点相术,娘子的相,还有十年贵运,精彩还在后面。”

“哦,公子还会看相,那不如给妾看看手相。”大娘子踱到徐咏之近前,把右手递到他胸前来。

“神秘莫测的天分,曾经曲折的经历,现今正站在选择的路口,你现在左右为难,患得患失,但是未来十年,却是贵不可言。”

“都头骚扰之事,不必挂怀,我家掌柜的徐太实,和史都头相熟,等我让他去跟这人谈谈,县尉、知县,也都是我山字堂的客人,娘子从此不必担心,只要安心做生意就好。”徐咏之看完手掌,客气回答。

“说道生意,我听人说,手的软硬关系到财运,说男儿手如绵,无钱也有钱,女子手如柴,无财也有财,”纪大娘子把手伸到徐咏之手里,“我这算能有钱么?”

徐咏之轻轻把她的手放开:“这是江湖口的说法,那些街边算卦的江湖人,摸到男子的手绵软,那必然不是干体力活儿的人,他本身就养尊处优,女子如果手掌干硬,还出外行走采买,那多半是个能干活能主家的厉害角色,家里也不会缺钱,奉承这二类人,能拿到更多的赏钱。”

“原来如此,”纪大娘子点头道,“公子真渊博。”

“渊博不敢当,我只是对人和人性更有兴趣,喜欢琢磨一二。”徐咏之说。

“江湖上都说徐公子洞彻人性,这次求助徐公子,妾真是找对了人了。”纪大娘子一脸欣喜。

“对了,牛黄的事,我今天带来了黄金六十两,请大娘子收下。”徐咏之趁热打铁。

“公子帮了我的忙,牛黄这事,怎么还好要公子花钱。”纪大娘子一双俏眼,都放在徐咏之脸上。

“大娘子是人中龙凤,徐矜也是佩服得紧,从江南搬家来北方,用钱的地方,正不知道有多少,请您让了牛黄,已经是承了您的情,这钱嘛,还是要收的。”徐咏之正色说。

“喂,”纪大娘子突然改了称呼,“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双眼睛热辣辣的,都盯在徐咏之身上。

徐咏之抬起头来,看着房梁。

“我一直觉得交情这件事,可以趁低买进。别人新来乍到,或者落难蹭蹬,多给一些暖意,日后就能有长久的交情,大娘子丧了夫君,又举家搬迁到北边,我现在,就是在趁虚而入,趁火打劫……”徐咏之说。

“你喜欢我是不是,”纪大娘子打断了他。

徐咏之想起小贵的预言,一霎时没有回答。

“还是你就是觉得我有用,以后可以做生意?”

“你对谁都是这样暖么?还是你是一个漫天雨露、阳光普照、滥施恩惠的人?”

“你是揣着一颗所谓合作、人脉的心来的,还是冲我来的?”

徐咏之觉得嗓子发干,他记事开始,父母就已经过上了富裕的生活,他一直被爱意和暖意所包围着,他觉得对别人好,或者说率先对别人好,乃是理所当然,他从来没有被人这样拷问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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