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时,白夜东方祭坛,观星台。
司空月踏上台阶,缓步走到仰仪近前,轻轻扭动璇玑板,仔细调整所有缩杆高差,一边抬头仰望星空,一边查看覆斗中的刻度。
记录完结果又走到月晷旁,将暗红投影与滴漏壶中积水的刻度对比。
良久,方才轻轻自语:“这个月的朔月又迟了,黄道、白道皆不稳定,阴阳失调,星轨残缺,看来灾荒不断在所难免……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锅口内水平面平白出现一圈涟漪,空气中一阵念力波动,正在怔怔出神的司空月身体一震,面露喜色:“老师,您找我?”
“灵狐又发现两个坐标,需要你出去跑一趟。”
白启的传音并不高亢,但稳定清晰,让司空月叹为观止。
毕竟是上千里的距离,这般举重若轻,不愧是被白夜众生膜拜的半神之躯……
想到这里,她忽觉脸庞有些发烫,赶紧伸手掩住俏脸。
“司空?”
“啊……我在听呢,老师。”
司空月神色仓皇,赧然四下张望,一阵夜风吹来方才醒悟此时正身处观星台,四下根本无人。
“黑甲云逸候选人,两个坐标,一个在北海自在集,一个在天南。”
“老师让我去哪里?”司空月仍觉晕乎乎,并没有仔细听清地点。
“天南吧,距离太远,我怕离开祭坛太久会有变故,只能辛苦你一趟。”
“好的,天……南?您说的是扬州再往南的南海之滨?”司空月轻轻掩口,心中一阵黯然。
遥远的天南,距离他更远了,不知多久才能再相见……
“怎么?觉得路程太远?”
“哦……不,没什么,老师要我何时启程?”
“嗯……如此远距离传音对你消耗不小,休息一天,后日启程吧,难为你……”
司空月心中窃喜,虽然远隔千山万水,但她听出了白启言语中的关怀和愧疚,赶紧道:“请老师放心,我明白祭坛不能太长时间离开您,容我准备一天,后日动身。”
“保重,照顾好自己。”
“嗯,您也是。”传音切断,司空月仍望着西北方怔怔出神,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
白启有些烦躁,举在空中的笔犹豫再三还是无法落下。
他长出一口气,收起油纸伞,随手将毛笔丢在墨盒中,“啪!”墨汁迸溅,刚巧甩在洁白的伞面上。
剑眉紧促,他瞪视桌面、地上、伞面上奇形怪状的墨迹,一股无名烦躁在胸中升起,呼吸渐渐粗重。
瞥见远处的巨汉正盯着他,一脸鄙视,压抑良久的情绪终于爆发:“好!我承认,不是祭坛离不开我,而是我离不开祭坛,行了么?”
脸色煞白,青筋暴起,白启面孔扭曲,撕声咆哮:“对!我知道你始终看不起我,我是骗子,我骗了司空,骗了你,骗了简歌,偏了整个白夜!那有怎么样?
祭坛是我亲手建立,给我提供力量不是天经地义?
我不能走出太远,也不能离开太久,但白启依旧是这里的神!所有人都要匍匐在我脚下!”
他在院子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起伏,猛地,一道电光在他手中凝聚,“轰”的一声将桌子、纸伞连同笔墨一起炸得粉碎:“这下你满意啦?看我失态,看我没法跟简歌交代!
可是你呢?你能好到哪里?
我不妨告诉你,司空月是个暗夜精灵!没错,当年在雍都城外射瞎你眼睛的就是暗夜精灵!
你要怎么样?你能怎么样?冲出去,越国崇山,去把所有暗夜精灵都杀掉?”
气急败坏的白启疯狂出手,无数电弧在祭坛顶端炸裂,烟尘滚滚,石屑横飞,小院周围的浓绿发出沙沙声响,仿佛在雷霆暴怒之下害怕得瑟瑟发抖。
良久,白启的怒火稍微减缓,但望见怡然自得、无动于衷的巨汉,刚刚有所缓解的情绪再次爆发,他愤怒地向里进冲去:“我去找简歌!看看她到底怎么说?”
身形如一道魅影,快速掠过小院,很快出现在藏书楼门口,手掌伸出,猛地向大门拍去……
良久……四下一片寂静。
预想中的激烈响动没有发生,浓重的夜色中,白启举着手,楞在当地,粗重的呼吸正在快速平复,身影不自觉挺拔起来。
他收回手掌,缓缓从怀中摸出那张色彩浓烈的面具,慎重地扣在脸上,左右、上下,努力寻找合适的位置。
片刻后,门环“当当当!”响了三声,面具人郑重鞠躬、推门、跨步入内,白衣女子完美的身形出现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