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君询问大哥和三娃子的情况,潘良只是摇头叹息。
兵荒马乱的战国时代,除非战场在两军阵前,否则不等到整个战役结束都不会有人组织大量人手去打扫战场,所以他们的尸身很难找到。
女娃又问起面具人,潘良却一脸茫然,对于她的描述没有丝毫印象。
辰君躺回床上,瞪眼望着天棚,浑浑噩噩,眼前到处晃着哥哥和三娃子死前的模样,又想起老邓、水牛……最后思绪落在那身靛蓝色长袍之上。
他真的是神么,还是魔鬼?为什么只有我能看到他,为什么决人生死的消息要由我传达?耳边始终有杂音萦绕,仿佛一大群蚊蝇,嗡鸣不停,让人烦躁。
她挥了挥手,想把声音赶开,哪想到那噪音却越来越大,化作战场上的喊杀声,化作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临死前的哀嚎……
就在头脑发胀即将崩溃时,噪音中隐约传来熟悉的歌声,正是小时候趴在大哥背上听他哼唱的易水河小调:
易河水,浪叠浪,奔流到海望苍茫。走千山,溉万塘,碧波荡漾映骄阳。洗铅华,饮清凉,润我冀州土,养我寒家郎……
旋律平平无奇,内容朴实无华,一副潦草的田陌画卷,却有治愈心灵创伤的功效。
小姑娘皱紧的眉头终于缓缓放松下来,慢慢合上眼睛,眼角有泪水溢出,滑过鬓角,滴落枕边,很快形成一小片泪渍。
……
消息陆续传回大营,战事的发展果然如潘良预言的那样:尚司徒率领官军主力只用两天时间便击破拜火教中军主力大营,田黑闼只带了一百多名护卫,在几个术士的保护下落荒而逃,历时近两年的拜火教之乱西面战场以尚司徒一方获胜告终。
辰君在军营中休养了一个多月,痊愈后顺利拿到之前尚司徒许诺的养老费退伍还乡。
她凭着记忆前去寻找大哥和三娃子的尸体,但最终无功而返。
小姑娘独自一人回到家时,申氏因为思念子女、积劳成疾已经去世,老爹陈满听闻大哥常胜和三娃子的死讯立刻旧疾复发,也在半月后撒手人寰。
……
“你说她一个姑娘家,跟你们这帮大老爷们在军营里厮混了整整两年,脑门上还要一道伤疤,如何能嫁到更好的人家?”
“辰君是我陈家的女娃,心善又懂医术,在军营里活人无数,那是大功德,大功德你懂么?怎么可能嫁给这样的破落户,你想都不要想!”
“什么破落户?人家张屠夫有三间上好瓦房,月月往来郡城送生肉,怎地也有两个银锭的进项,两个银锭能换多少制钱?怎么到你口中就成了破落户……”
“三十多岁,还死了一房前妻,竟然好意思来打我妹妹的主意?我妹妹才十三岁,这种人我不抄家伙把他打出去已经是看在长乐叔的面子上强忍啦……”
哇……屋里又传来小孩的哭声……
“哭什么哭?”
“你敢碰我弟弟,我打死你!”
“你打……你打!打死我也改不了这房子的风水,你那个妹妹吞人命,就是个扫把星知道不?跟她出去的爷们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
“放屁!我难道是死人?我妹妹是郎中,救人的郎中……家里的积蓄都是她和老爹、大哥用命拼回来的……”
辰君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院内又吵了起来,过门不足半年的二嫂已经数不清多少次跟常青爆发如此激烈的争吵,起因自然是辰君。
她听着屋内传来的哭喊,又有碗碟摔碎的声音,心中不禁一阵烦躁,捏了捏已经鼓胀的药囊,转身又向村外走。
陈家村很平静,由于周围河网纵横,始终没有受到战火波及,但辰君却再也没法回到两年前那种平静的生活。
外面的消息接二连三传回,拜火教起义虽然在西线被扑灭,但在东线仍打得如火如荼,伤亡数字每天都在增加,据说甚至连幽州都城燕京都被一伙自称黑山军的拜火教徒攻破,幽州最大的贵族杨氏被灭门……
每一个传回来的消息都血淋淋,让辰君试图忘记前事的努力成为奢望。
三娃子的母亲在得知儿子确切死讯后悬梁自尽,曾经人见人爱的小医仙变成了十足的霉运代表,村里人哄传父亲陈满、长兄陈常胜、三娃子,甚至母亲申氏都是因她而死。
她没有辩驳,甚至深以为然,自认因她而死的名单还可以列得更长,老邓、水牛、罗锅、媒婆……还有上河北那场烧红天际的大火以及所有殉难之人……
不知不觉已经行出很远,走到河汊子尽头,那里如今已经变成一片泥塘,远处的易水河同样奄奄一息,河面只剩下几丈宽,困在泥泞之中全无波澜。
这里承载童年美好的回忆,同时也是噩梦的起点,辰君怔怔地望着眼前景象,眼泪止不住往下流,泪珠“啪嗒啪嗒”掉在干裂的泥土上,瞬间消失。
“又在伤心?”一个不带情绪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辰君一惊,猛然回头,却见那袭靛蓝色长袍已然出现在身后,还是那张色彩浓烈的面具,只是斑白的长发几乎全部变白,甚至有些干枯。
“是你?”
“是我。”
“你为什么来找我?”
“来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