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肆?”
再次开口,已绝然不再是少年那般稚嫩的口音,这声音沉稳醇厚,空灵悠然,听之只叫人杂念涤荡,身心俱洁,仿佛听到了遥远天际那阵阵钟鼓与诵佛之声。
道衍的身形在这两个字入耳之时开始变得飘摇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消散在风中一般,但他却并未感到任何恐惧与不适,反倒双手合十,跨前一步,尔后双膝及地,匍匐而拜。
“阿弥陀佛。弟子道衍,拜见圣僧。”
少年微微颔首,眉目含笑,宝相庄严,尔后又将目光移到一侧的李岚清身上,半晌过后,笑道。
“施主与我那大徒儿,可是有甚渊源?”
李岚清不卑不亢,上前两步,起手见礼,“福生无量天尊。贫道见过圣僧,贫道乃斜月三星洞准徒,圣僧高徒乃是贫道师兄。”
“陈遥”闻言再次微微颔首,“阿弥陀佛。果然英雄出少年,施主可比我那不成器的大徒儿要强百倍。”
“圣僧高看了。”
“阿肆。”
“陈遥”笑笑,转而再次面向双手合十的道衍,“你且起来。”
说这话时,陈遥自己也缓缓起身,少年那双原本略显稚嫩的眸子,在呈现诡谲金黄之后,整个人竟有了种普度众生的意味,他伸手扶住形神不稳的道衍,轻笑道。
“阿肆,你我本不分彼此,一切业果,皆由贫僧而起,这些年,让你受苦了。”
话音方落,不理会错愕的道衍,陈遥再次双手合十,却是朝着道衍深深一拜。
不等道衍有何反应,陈遥便再次缓缓闭上双眼,然后睁开,理清了头绪,笑言道。
“想来十世修行,就是如此结果,何苦来哉?何苦来哉?”话毕再次席地而坐,目中金光逐渐消散,周身金色雾气也似缓缓褪去。
直至消失不见,陈遥这才微闭双目,再次冲道衍一笑,道。
“若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若知来世果,今生做的是。阿肆,你我今生来世再不会相见,我知你苦衷,我亦有苦衷,做你当做之事,贫僧又岂会怪你。”
“阿弥陀佛。恭送圣僧。”
道衍眼中含泪,再次双手合十,屈膝弯身,拜伏于地。
夜风拂过,静谧无声,院中光芒消散,小院再次默入黑暗,李岚清目光清澈,道衍泪眼滂沱,果儿目瞪口呆,一群孩子惶惶不知所措。
公元874年,南瞻部洲,大唐疆域,濮州城南的无名小院,一少年缓缓瘫倒在地,他刚经受住三道天刑雷劫,这是人仙大成之时当经受的第一劫——神霄天雷,然而这少年此时并未如世间有灵众生那般,一步踏入人仙地境。
他还是没什么修为根基,但一朵四色莲花此时却已在他丹田之处悄然绽放。
与此同时,九天之上,凌霄大殿,身披九龙五色袍的男人微微蹙了蹙眉;十万八千里外,大雷音寺,九色莲台之上的老僧微微睁开了眼。
再次悠悠转醒已是隔天傍晚,陈遥只觉头痛欲裂,昨夜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他当下全无头绪,睁眼之时果儿那小妮子一直守在身侧,见她面带泪痕神色消沉,陈遥知道自己又让她担心了。
“果儿?”
晃了晃这小丫头的肩膀,果儿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一见陈哥哥醒了,小丫头当即一抽鼻子便要落下泪来,陈遥见状忙安慰她,说自己就是第一天跟着梁大哥习武,有点用力过度,体力不支才会半夜晕倒在庭院里。
“不用担心哥哥,哥哥这不又好好的么?”
果儿流着眼泪点点头,她想起昨天夜里自己的陈哥哥宝相庄严、周身沐浴金光的模样,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也不知为何光头哥哥会冲着陈哥哥伏拜,这些情况她都不明白,但昨夜光头哥哥临走之前,确实提醒过自己,这些事往后勿要再提。
“……道衍大师是这么说的?”
陈遥闻言有点尴尬,原来自己偷练上品天仙决一事还真逃不过高人法眼,按照道衍的说法,自己昨天夜里真就是走火入魔了,若非大师出手相救,恐怕自己早已是形神俱灭,死在了天刑雷劫之下。
“除了让我不要再乱学口诀之外……大师还有没有说什么?那小道长呢?”
“……没、没了,你晕倒之时,小道长便不辞而别,光头哥哥也只说了这么一句……”
看来没名师指导想无师自通确实没那么简单,陈遥想了想,便也作罢了,这时果儿又说起了他昏迷时的一些事情。
大概是因为天降异象,陈遥遭受劫难之时,这濮州城里其余人也不安宁,天刚蒙蒙亮,人们便出门查看,想弄明白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濮州城内的老百姓自然是一头雾水,但其中不乏一些有想法和有手段的家伙。
听果儿的意思,在自己昏迷这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小院来了不少客人,最先赶到的自然是梁大哥和鱼寒酥。
梁大哥天还没亮便匆忙赶到,询问了果儿一些昨夜的细节,鼓噪了一炷香的时间果儿也没听明白他说了些什么,最后因为职责在身,梁大哥便先行回去了,只留下“得闲还会再来”这么一句。
“梁大哥这是担心我呢,有心了。”
陈遥闻言心头一暖,点点头,自己所在的小院遭了雷劈,梁大哥也是修行中人,自然能看出端倪,匆匆赶至也在情在理,只是可能想不了那么深——他肯定不知道这番变数是自己偷练上品天仙决所致。
本来陈遥还打算今天找梁大哥问问这口诀的妙用,现在想来,还是算了。
“鱼姑娘是和鱼大人一起赶到的……”
果儿撇撇嘴,说起了第二波前来探望的鱼家人,听她的意思,鱼府几乎是全家出动,鱼景尧、鱼寒酥,甚至连鱼凡信也来了。
鱼景尧简单问了问事情经过,只说让自己好生休息;鱼寒酥一脸担忧,不过见自己并无大碍,便也没说什么;倒是那鱼家大少爷,原本还是满脸冷笑,出门的时候又是气鼓鼓脸红红的模样。
听果儿说起这鱼家老小,陈遥也是忍俊不禁,这鱼家兄妹也挺有意思,一个盼着自己样样好,一个巴不得自己早登极乐,绝了。
“除了他们,街对面酒肆里的燕儿姐姐也来看过你呢,陈哥哥,没想到你还挺受姑娘们挂念~”
见陈遥呵呵傻笑,果儿“噗嗤”一下也是转悲为喜,开始绘声绘色描述起柳燕儿当时的神情与口吻,说到调笑处,果儿全然不顾陈遥打岔,更有模有样地在房间里学起了柳燕儿当时的模样,搞得陈遥也是哭笑不得。
“对了,燕儿姐姐走的时候又给咱们留了好几坛子春雪,陈哥哥,要不要润润嘴?”
“你可饶了我吧。”
陈遥摆摆手,从床榻上起身,其他人的恩情暂且不说,梁大哥那边他还是得亲自跑一趟,不过脚刚落地,果儿又说起还有一人也曾来探望,而且看果儿的样子,来人的身份似乎还非同一般。
陈遥以为是吕公来过,不想听果儿一说却发现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