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御真人一面避开旁侧尚君长推过来的雪白女子,一面轻轻摇头对王仙芝说道,“王兄若是有空,还请随某移步。”
王仙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闻言立刻放下酒杯,将裤带系牢,打了声招呼,便随着火御真人下了宴席。
滑州刺史府不比鱼府,但规模仍旧颇巨,两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可算找到了一僻静之地,刚一站定,火御真人便一拱手,开门见山道。
“王兄,当下滑州大捷,可喜可贺,然兄弟们志在天下,有关行军章程,王兄还需早早定下。”
“……先生此意,莫非……”
一听这话,王仙芝酒劲登时散了一半,行军章程是何意?
这可都是军中谋士的份内之事,封心远如此说,那意思就很明显了。
“不错,封某自今日起便要离开一段时间,期间诸事,还劳王兄自己费神了。”火狱真人点点头,再次拱手作揖道,见王仙芝面露难色,他又补充了一句。
“此番离队,封某乃是有要事必须着手,王兄也无需多虑,我那孙家小友会留于军中,任凭调遣。待尔等攻破濮州之时,封某自当携宝归来。”
“此话当真?!”
“绝无虚言。”
“好!”
起初王仙芝还在忧心,若封先生无故离队,自己这起义队伍要如何统帅,不过一听那孙家兄弟还在,担忧登时少了一半;当下又听得封先生原是要去寻找什么宝贝,这下王仙芝更是喜不自胜。
他连连拱手,将封心远步步送出刺史府,这才大笑三声,将裤头一甩,再次扑回到酒宴之上——
王仙芝想得很清楚,任何行军章程都不如趁热打铁乘胜追击,过了今夜,他便整军出城,朝着濮州进发!
离开刺史府,火御真人现出本貌,他立于滑州南门城头,望着城中一片灯火阑珊、载歌载舞,不禁冷冷一笑。
想攻打濮州推倒知柱令天下大乱?自然是可以;
想抵御叛军甚至是那猴头?倒也未尝不可。
但无论是天庭亦或这群叛党,无论是玄奘历世化身还是躲藏于濮州数载的儒家圣人,对火御真人而言,这些都是小事,都不重要。
对他而言,没有什么是比师徒相斗更有趣味的景致了。
有趣,真有趣。
期待,好生期待。
嘿嘿一笑,火御真人将目光收回,落向百里之外的濮州方向。
夜风南来,城头之上的身影随风而动,眨眼间,便是没了踪迹。
滑州方向叛军愈演愈烈,濮州城内近日也不太平。
自打滑州被破,濮州可谓唇亡齿寒,城中将士人人自危,百姓如丧考妣,短短几天的时间,便有大批民众与守城将士发生冲突——
起因自然是薛崇瑞多日之前所下达的封城令。
不过好在闹了三五日,薛崇瑞最终下令,想要离城者,只要不在城中妄生事端,接受过守军盘查,都可自行出城。
陈遥之前一直在密切关注着王仙芝这群人,得知义军将领在滑州设宴三日的消息,令他既心安又忐忑——
心安是因为王仙芝的行军进程当下已是和自己所熟知的历史进程相契合;忐忑的则是即将到来的濮州攻防战。
既然已经决定留下来,那么许多事情便由不得陈遥不往深处考虑。
王仙芝的行为显然是有一定加持的,这一点陈遥绝对相信,无论这加持是所谓的天道还是命运。
到底任何位面世界,都有肉眼无法看到且难以触摸但却真真实实存在的能量,当下所处自然也是如此;而陈遥最想弄明白的,便是这些“无形中存在着的力量”,是不是真就一股脑地倾斜在了王仙芝的身后。
简单而言,这看似普通的濮州一战,却绝对能起到关键性的绝对作用。
陈遥需要从这一战的结果中得出一个非常重要的结论,即——
在这个世界,命运与个人意识之间,究竟哪一方才是无法撼动的真理。
这一点看似无聊,实则不然,毕竟若是弄不清楚搞不明白,最后所引发的结果可能就会非常恶劣——参考王莽便可得知。
在王莽存在的那个位面,如果他真是个穿越者,那么很显然,他在一开始,就没搞明白这件事。
这么说吧,如果王仙芝代表的真是天道与命运,而濮州一战,陈遥若是用尽一切手段最后都没能改变历史走向保住这座城池,那么所谓“穿越者动动手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改变历史走向”这一说法便不成立,至少在所谓的天道命运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若反之,陈遥一系列来自千余年后的想法便都可以顺利实现。
就这么简单。
所以这一战看似简单,实际上对陈遥而言,却是决定了他日后如何在这个世界生存、如何看待这个世界的关键所在。
我命由我不由天,除了要看发言人的本事,还得看这“天”,究竟可不可以以人力撼动。而陈遥的观念,大多则是趋向于后者。
当然了,陈遥穿越之前的九天之上是没有主宰坐殿的,这是本质上的区别。
关于历史和人的关系,古时的人们更偏向于宿命论,相信一切都是老天安排好的,既诸事天定,人只需要顺着老天的旨意行事便可。
这番言论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但究其根源无非也是出自他人之口,而且越是拥有话语权的人,越是喜欢强调这套言论,至于个中缘由,陈遥并不糊涂。
但作为穿越而来的客人,陈遥信奉的,则是与宿命论背道而驰的创造论。
他坚信,所谓历史从来都是由人来创造的,即便真是所谓的老天掌握了七分,那好歹也给人保留了三分余地;
而历史也证明,只要有三分余地,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在滚滚历史长河里,就会有不计其数的名字能用这三分余地开天辟地。
所以无论如何,濮州这一战对陈遥而言都势在必行,这其中虽存有论证的因素,但说句不好听的,他此时和那王仙芝也差不太多,也同样也输不起。
所以这攻防战若是真打起来……他必须得赢。
也因此,即便这几日濮州城中波诡云谲,陈遥大部分精力还是放在了滑州方向,只是无奈义军声威震天,队伍壮大的速度极快,而反侦察能力还出奇地不符合逻辑——
濮州方面所派出去的斥候几乎都同泥牛入海,偶有幸存,回报的消息都过于片面,连管中窥豹的程度都难以企及,这也让陈遥很是郁闷。
而濮州城内这几日除了百姓纷纷离城之外,还发生了一些看似普通、却意义深远的小事:
一周之前,儒圣吕公彻底关闭了静幽阁,不再开堂授业,虽未说明原因,但听鱼寒酥的意思,大概是因为战事将近,吕公需要闭关清修,至于其中缘由,吕公不说,其余人也全然不知;
四天前,城北富商张家的公子哥,因连日酗酒,酒后纵马,终是在当天深夜不幸跌落马背,摔断了一条腿;
两天前,鱼景尧被迫撤去了他与梁大哥的统军身份,听鱼景尧说起,这是薛崇瑞的意思;
一天前,城中私塾纷纷停课,不仅是果儿等人,城中许多学子也都赋闲在家,人人自危,不是闭门不出,便是随家中长辈收拾行装,准备离城。
这些事看似没什么关联,但无不透露出濮州这座城池的态度——
它在恐惧,在颤抖,在城中这些由上至下的人们心中战栗惶恐。
长此以往,恐怕王仙芝的队伍还未开到,濮州城便会先行溃败,土崩瓦解。
这让陈遥很是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