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观后院的静室中,谢玄似乎也不想再与宋琅打哑谜了,而是直接挑明了话语,沉声道:“殿下才刚接到谕旨,还有回绝的余地,否则一步走错,前方就是万劫不复了!”
宋琅缩了缩脑袋,颤声道:“我,我胆子小,您,您可别吓我呀。”
谢玄瞥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道:“殿下难道就真的没想过,这案子为什么会落到您头上吗?”
宋琅继续装傻充愣。
“这,这父皇的命令,我一个做儿子的,就,就照做就是了,也,也不用知道为什么吧?”
谢玄重重一叹,道:“唉,殿下呀,您怎能如此天真?此案兹事体大,甚至关乎一位亲王的身家爵位,以及不知多少官员的仕途乃至生死,办好了,得罪人,办不好,则要被陛下责罚,殿下又何苦要趟这浑水呢?”
宋琅心中愈发疑惑。
这谢玄,究竟是什么意思?
想了想,他突然站起身来,拜倒在地。
“请,请谢大人为小王指条明路吧!”
谢玄见状,终于松了口气,赶紧趁热打铁,继续说道:“您刚接到谕旨,此时只需修书一封,遣人送去宫中,以染疾为由,推脱此事,再有臣替您周旋一二,自然可以消灾避祸,高枕无忧。”
宋琅稍稍抬起头,语气苦涩地道:“可,可这是父皇的命令呀,又哪儿是我一个......”
谢玄突然一拍桌子,轻喝道:“宋琅!”
宋琅吓得一哆嗦,赶紧又埋下头去。
“是!”
谢玄沉着脸,冷声威胁道:“放弃此案,你尚可保一世平安,否则从今往后,你将永无宁日!”
宋琅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地上坐了起来,就连脸上原本装出来的畏惧都已消失。
他双手扶着案几,将上半身缓缓前倾,与谢玄拉近到可以听见彼此呼吸的距离,接着,才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您,拿什么,保我一世平安?”
一朝反客为主,谢玄竟情不自禁地向后退了一截,嗫嗫嚅嚅的,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宋琅才终于又坐了回去。
他缓缓旋转着左手玉戒,眼神冷漠,不怒自威。
“和平,要靠武力争取,靠求,是求不来的。”
说罢,宋琅站起身来,面朝大门的方向,淡淡地道:“不必送了。”
等宋琅已经走到门口,正要伸手去拉门的时候,谢玄突然抬起头,沉声道:“如果,我硬要把你留在这呢?”
宋琅头也不回,只是不屑一笑。
“呵,你留得住本王一世吗?”
谢玄无言以对。
“哗啦!”
大门拉开,温暖的阳光照进来,将整个昏暗的静室,都变得亮堂堂的,谢玄抬起头来,下意识地眯了眯眼,门口的背影在阳光下模糊,变幻,与记忆里那个身影渐渐重合。
他幽幽一叹,终于放弃了继续阻拦对方的打算。
“算我多嘴,最后再提醒你一句,将那些犯案的乡绅地主们抓一部分杀了,以儆效尤,也就够了,千万莫牵扯太多,一叶扁舟,是受不住大风大浪的,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宋琅一只手扶着门框,转过头来,望着那个竟突然变得有些佝偻的身影,眉头微蹙,略一沉吟,才拱手道:“多谢大人指点,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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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玄都观出来后,宋琅一路都在思考谢玄的立场,可终究发现自己还是了解得太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他既不是齐王的人,也绝对不是太子的人,何况他虽然软硬兼施,威逼利诱,但语气中一直藏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关心,这就有些微妙了。
我到底有什么,值得一个几十年来膝下无一儿半女,甚至连妻子朋友都没有的独臣所关心的?
想不明白,也就不想了,如今还是先去找张清正要紧。
到了张清正府外,那看门的小童也早已与他熟悉了,尤其老人先前在东宫挨了的宋承乾一通乱拳,外加怒急攻心,得了场大病的时候,宋琅那一番举动不光是让老人心生感动,就连他们这些张府的仆人也都极为亲近这位陈王殿下,故而直接带他进去了,连让他在门外等通传都没有。
休息了大半个月后,张清正虽已无大碍,但身子骨终究不如最先刚见的时候,还能亲自挥舞锄头,下田耕地,瞧着似乎尤在壮年,如今躺在一张藤条长椅上,虽已入夏,却仍旧在膝盖上盖了一条御寒的短巾,看起来真是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了,不免让看者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