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宋承乾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走了出来,瞧见宋琅正与宋齐光他们聊着天,顿时泛起几分厌恶之感,一旁亦步亦趋跟着他的宋泰则突然道:“大哥,您怎么就让他接了那赈灾的事呀?”
宋承乾瞥了他一眼。
“你这话,刚刚在殿里的时候怎么不说?”
宋泰那张肥脸一僵,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这......”
宋承乾摆摆手。
“不急,如今陆先生回来了,还是先回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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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府上的宋琅,没有与令狐貂谈论那远在冀州的灾情,反正再多的灾民,也与他无关,就像他说的,唯有在其位,才能谋其政,这不是如今的他该去想的,二人此刻正在讨论的,则是另一件大事,也就是先前在朝堂上说起的,国库亏空的事。
要说这案子,就得先说起之前在梁州案中曾提到过的,一个由天子宋泽雨亲自设立的职位,“捉钱令吏”,即替朝廷出面放高利贷的小吏。
这些人每个月会从朝廷这边拿钱,谓之曰“官本”,拿着这些钱去放贷,每个月还有指标考核,不足的,就得自己补上。
这个办法,的确在一开始,给立国不久,内部空虚的嘉国朝廷补充了不少银两,但很快,这件事就失控了。
这里说的失控,指的不仅仅是富商介入,一面领了朝廷职位,一面将自己的钱也跟着放出去,假借公差行私事,用公家的法来为自己谋私,扰乱市场,更严重的,是许多大臣也跟着去借钱!
对,就是借钱,而不是跟着放贷。
嘉国立国至今,也就短短三十来年,许多开国功臣都还活着,尤其很多都是宋泽雨的扶龙之臣,甚至有那救过天子命的国公爷,他们,或者说他们的孩子借了钱不还,连户部尚书聂世忠都不敢上门讨要,因为这里面许多人都是他的长辈,他平日里见了,还得叫上一声“叔”呢。
户部尚书都不敢要,那就更别说其他人了。
自古不患寡,而患不均,开始一个人借,人家拿了钱,花天酒地,事后也不用还,其他人看在眼中,肯定也会去借,因为这时候,情况就成了你不借就是亏,所以后来所有人都开始借了,尤其如果大家都在做,你不做,那么自然就会被排斥在外,所以许多人哪怕本不愿去做这种事,也不得不象征性地拿上一点,只为在官场上继续混下去。
如此一来,那些捉钱令吏们追不回钱,就只能拿自己的本去贴,可贴来贴去,贴不动了,也就没人再愿意做了,事情发展到这,还算好的,毕竟这“捉钱令吏”一职本身就饱受诟病,试想一帮逐利之徒,靠着这种办法,竟混成了正经的官身,你让那些寒窗苦读十余年的士子们怎么想?
不过,原本的捉钱令吏在被这帮人榨干净不干后,尝到了甜头的他们,却不愿放过这个肥缺了。
很快,他们就又找到了新办法,那就是将自己的亲属或下人给推上去,让他们当捉钱令吏,靠他们从国库直接搬银子!
前文也提过,捉钱令吏都是挂在各级衙门下的,因为天子的初衷,是让他们为各级衙门解决俸禄和办公经费的问题,所以他们本身就非户部所统辖,再加上这帮借钱不还的主儿大多都身兼要职,如此一来,整个从国库搬银子的操作根本就不需假借外人之手。
主子领着,譬如说工部尚书的职,让自家仆人领了工部下辖的,捉钱令吏的职位,他们从国库拿了钱,直接就送去主子家,上面如果问起来,就说人跑了,或者根本查无此人,试问谁有法子?
一来二去,国库自然亏空,只是往年户部账头做得好,再加上当今天子的确是古今难遇的圣明贤主,政治通明,国家也愈来愈富强,户部每年收来的款不少,所以聂世忠拆东墙补西墙,还能勉强瞒过去,可没想到,一场突如其来的大水灾,瞬间便撕破了表面的光鲜亮丽,将内里的肮脏龌蹉全给露了出来。
原本的宋琅倒也曾去试过,只可惜,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他这个没实权也没人缘的陈亲王,最后无功而返,这一来二去,也就作罢了,可如今倒是给了他领下这个得罪人的差事的资本。
冀州水患为引,天子又私下召见聂世忠,此案必查,问题就是谁来领这个差事罢了。
令狐貂坐在椅子上,宋琅正亲自为他扇着风。
“四爷如今初露锋芒,但还远远不够,若不趁热打铁,陛下很快就会忘记您,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脏活也好,累活也罢,只要能在陛下面前露脸的,就都不能放过!”
宋琅笑道:“先生这话说的,那不脏不累的美差,也轮不到我呀。”
令狐貂摇摇头,认真为其分析道:“四爷,咱们起步太晚,正常的路数,已经走不通了,唯有靠这种办法,才能后来居上!您要明白,陛下是天子,在他的心中,只有国,没有家,所以他才会厌恶党争倾轧,所以他才会大力提拔谢大人这样的人。那些为了争夺权力而大打出手的人,却最终忘记了,他们的权力究竟来自于何方。当有一天他们失去了陛下的信任,那么也就会失去他们拥有的权力。相对的,只要您能继续保持独立,不偏向任何一方,专心办案,为陛下分忧,为国家解难,陛下自然会继续启用您,信任您,而这天下间,再没有什么东西,是比陛下的信任更重要,更有用的了!”
宋琅听罢,突然打趣道:“是了,我就是一块砖,他老人家需要我去哪儿垫着,我就得去哪儿垫着,哪怕硌着人家的脚了,也不能移。”
令狐貂对这个说法忍俊不禁,随即又有些感慨。
“哪怕是为天子垫脚,也好过一辈子无人问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