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禽轩位于御花园中庭,是一座十分别致的双层阁楼。
那三间明亮向阳的敞厅四周镶了一排排镂花大窗,倘若把窗扉打开,露出厅中十数根绘了祥云花鸟的漆红大柱,远远望去,二层那座朱栏碧瓦、卷云飞檐的阁楼,便如空中楼阁一般,浮在一重重群花层树之上。
更有孔雀、白鹇、松鹤等祥瑞之鸟,或闲闲漫步,或萦绕飞跃,不时发出一阵阵清越婉转的高鸣。
弘琛驻足在阁前,左右环顾一瞬,不由蹙眉。
待转上二楼丹梯,他笑里带着一丝愠意,对苏媺道:“今日是冬至,奴才们也偷起懒来,竟不见一人……”
弘琛话说一半,紧闭的阁门忽然“嘭”一声大开,冲出一人,披头散发,遮挡着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她冲过来的速度极快,瞬乎之间便要撞上苏媺,这一下力道极大,苏媺定然会受伤。
几个人皆吃了一吓,弘琛下意识地抬腿便要踢过去,却又忽然滞住,只因看那人身上的衣衫首饰,并非普通宫人,分明是后宫的某位妃嫔。
电光火石之间,他不及多想,一伸手将苏媺拉到自己身边。
苏媺尚在懵然之时,已撞在弘琛怀里,她趔趄了一下,连忙扶了释香的手站好,心底泛起一丝窘然。
却听“哎哟”一声痛叫,站在二人身后的小怀喜没躲开,被那人撞个正着,跌在地上翻了个滚儿,又磕在门前的朱红漆柱上。
他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见弘琛和苏媺的注意力都在那人身上,只好委委屈屈蹭到自家王爷身后,伸出一只手偷偷去揉摔疼的屁股。
正此时,两名宫女从阁楼里追出来,慌慌地扶起摔在地上的那人,撩开她纷乱遮面的长发。
待看清她的容貌,弘琛与苏媺皆心中一沉,一旁的释香惊然低呼:“卫良则!”
只见卫良则一袭蓼红色春凌海棠纹的锦衣上满是剩茶残渍,发髻散乱不堪,一缕缕湿哒哒粘在颈项上。
令人心惊的是,她左颊上鲜血模糊,一滴滴落在襟前,洇染成一片浓灔烈目的残红,只是看不清伤口深浅。
“娘娘……娘娘,您觉得怎样?”两名宫女一脸惊惶地扶着她,一叠声高叫“请太医”。
卫良则容色煞白,惊痛交加之下,她一张俏丽的脸有些扭曲,仓皇地朝四周张望着,刚缓了两口气,又倏然变色。
随着一阵哭号咒骂,曲婉华紧攥着一支血污淋漓的宝石簪子冲出来,扑上前去,直直地把那簪子扎向卫良则。
她神志狂乱、形同疯癫,几个宫女竟拉不住她。
这几番变故不过顷刻之间,苏媺与释香交换个眼色,主仆二人静静地隐在阁门一旁。
弘琛却剑眉微蹙,心里一阵踌躇。
论辈分,曲卫二妃是他的庶母,似这般疯疯癫癫、厮打叫骂的难堪情形,无论出于何故,都大失体统,他只该远远避开才是。
只是,现下这鸣禽轩里,众人皆惶惶失措,竟没个做主的人。
他看着几个鸣禽轩的太监躲闪着站在一边,似是不敢上前、又似不愿惹祸上身,便一声厉喝道:“都杵着做什么?娘娘若伤了自己,你们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宫人们互相看了看,心知今日在鸣禽轩服侍的人皆难逃惩处,不过是尽力减轻罪责罢了。
众人只好一拥而上,也顾不得尊卑上下,夺过曲婉华手中的宝石簪子,几名宫女抱腰的抱腰、拽胳膊的拽胳膊,将她拦在一边。
卫良则却一骨碌从地上翻身爬起,跳着脚又哭又骂:“疯子!疯子!信口雌黄、天打雷劈的疯子!你以为皇宫是你老家那个寒酸丢人的破花园子?敢在宫里伤人!有本事,你再动我一下试试?”
苏媺冷眼旁观,只觉十分无语。
方才,曲婉华手上的簪子没有被夺走时,卫良则躲在宫女身后,哭唧唧甚是可怜,这会儿倒是元神满满、中气十足的。不过,如此看来,她脸颊上的伤似是无甚大碍。
曲婉华神色哀凉,语气却悲怆凄厉,如雪夜荒林里一只寂寂悲鸣的母枭。
“卫氏,你个佛口蛇心的毒妇,害了我一个还不够,又要毒害旁人,我便舍了这身皮囊不要,也绝不能让你得逞。今日,若不能揭破你的真面目,老天爷那两只眼睛,就是两个不辨是非的黑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