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牵着你的手。”
“嗯。”
两人走到倩儿住的屋子门前,大门虚掩着,女子啼哭的声音如此清晰,一瞬一瞬打在祈愿的心上。
倩儿为夫家生了两男五女,夫君是上山砍柴散卖的男子,对倩儿曾十分怜爱,夫妻恩爱,孩子也一个接一个面世。
家境不宽裕,大人生病了尤是挨着,小孩生病了哪堪如此,于是七个孩子剩了俩,男儿是个白眼狼,到临县做生意小有成绩却不再归家,女儿继承了乡间女子的传统,早早出嫁、生育、在婆家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现在耳边传来的阵阵女子啼哭声,应该就是这个孩子。
祈愿正要推开门,听见一副苍老又尖锐的女子的声音。
“花!花!我口渴了,还不端水过来给我!”
一阵磕碰的声音,花儿端了水给六婆,许是听花儿哭哭啼啼个没停,六婆有些烦了。
“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净是赔钱货!
你娘亲有个太后撑腰,不还是只能呆在这小巷里面,现在没了,眼不见为净,去敲旁边陈家的门,让那边男人过来把她裹在席子里扔到荒山去!
嘿嘿,太后不是荒山那边出身的吗?让她好生照顾照顾这个闺友。”
祈愿没有再忍,推门而入,房子甚小,只有一个正厅,两个耳房。
倩儿就躺在靠近大门的耳房内的榻上,秋风高爽,她连一张御寒的被子都没有,脸正对着天花板,不知道什么面情。
对面耳房的六婆和花儿听见大门被撞开的声音吓了一跳,花儿走到门边,见两个身着素色华衣的男女站在院子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你…你们是谁?”
“你是花儿吧。我是你娘亲的闺友,这次是想过来探望她的,没想到……”
一提到娘亲,花儿双眼又含起一汪泪水。
“她,有可能是昨夜,也有可能是昨日一早。我看不出来,我住在县的另一头,又不能每天,每天……”
祈愿抽出手绢,给花儿轻轻擦拭眼泪。
花儿大概二十不到,现在又未到寒冬,手上已经干裂,沟壑纵横,让人不忍直视。
“手上已这样受伤了,怎么,”怎么不跟你娘亲拿银子去医治,我有给你娘亲寄银子,暗子都汇报是倩儿亲手收到的银子和书信,两人为何还是如此艰苦。
整个房子一眼看到底,没有正常过日子的痕迹。
祈愿没有给倩儿能够过大富大贵生活的银子,是想着六婆有赌瘾、她的夫君又懦弱不理事,给再多的银子也会被挥霍掉,只给正常能够维持日子的银子或许还会好一些,倩儿千恩万谢只说好好好,没想到,却是这样。
“手绢你收着吧。这里有点银子。我其实是太后派来的宫女,太后年老了行走不便,所以派我来看看你的娘亲过得如何。
这点银子一半拿去张罗她的丧事,一半你收着,到别的地方生活吧。你的情况我来之前已经打探清楚了,你要走,你的夫君奈何不了你的。
去吧,我去给你六婆婆请个安,然后等你找人回来办理丧事了再走。”
“真的,真的都是给我们的?方才那位男子呢?他也是……”
两人进门后,夏可本跟在她身后,现在已经不见了。
祈愿心中了然,应该是去处理她刚许下的承诺了。
“他是太后派来的侍卫,许是出去办理别的事了。”
“花!是谁啊!聒噪半天,也不进来给我这个老太婆请个安!真不懂规矩!”
花儿正要去回应,祈愿扯住她,下巴往门外指了指,花儿猛点头,往外走去。
等花儿踏出门外的声音渐渐没了,祈愿摘下遮面的面纱,走进了六婆的房间。
“六婆,许久不见,没想到你身子骨这么好。”
六婆年老了,身子骨虽然还硬朗,眼睛却不大行。听了声音像很久以前听过的人的声音,眼前模糊,见像是年轻人的身影,又不敢确认。
六婆推开被子,慢慢在榻上扶坐起来,手指着站在门口的祈愿。
“你是?”
“看来六婆还是老了。当年我准许你从临县回来,为你们添置房产……”
六婆大惊失色,从榻上跌跪下来,手上还带这个碧玉镯子。
“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恕罪!我什么都没有做,那贱…倩儿她自己身子弱,自己身子弱才没的,我没有折磨她!”
“还以为你认不出来了呢。”
“哈哈,真有点儿。太后今年应该已是高寿,保养的好,我眼睛模糊,也觉得您看起来比未出嫁的姑娘还要年轻。”
“是吗?花儿已经出嫁,没有向娘家要银子的理。那点银子不多,照理也够生活,怎么你们婆媳如此落魄?”
“那都是,那都是倩儿,她染了赌瘾!把娘娘给我们置办的房产挥霍完了,还把娘娘每月的例银也挥霍光了!我身子骨苦啊,那么大年纪了,还要每天到外面讨食。”
“如此,真是苦了六婆了。”
“是啊,娘娘,您看您能不能……”
“放肆!”
听祈愿发怒,六婆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颤颤巍巍。
“暗子每月汇报信息给我,从未说过倩儿有染上什么赌瘾,倒是你,为老不尊!挥霍不属于你的家财,倩儿死了,连张遮盖的薄布都没有!你方才,还说让人把她裹在席子里扔到荒山!你是人吗?!”
“没有,没有的事!我眼睛看不大见,要是知道倩儿冷了,我肯定把我屋子里的东西都给她盖上啊,娘娘,您听错了~那是花儿,花儿她在夫君家被害惨了,才这样恨自己娘亲。”
“一派胡言!我看倩儿在下面寂寞,既然你这么怜爱她,你也下去陪她吧!”
“娘娘!娘娘仁慈,我老身子骨了,娘娘恕罪啊!”
祈愿走上前,将她特地寄给倩儿的镯子从她手上剥离下来,一甩,将死死抓着镯子的六婆摔到另一个角落,房间小,说是另一个角落,也不过是一步之遥的地方。
见祈愿没有再责罚她的动作,六婆赶紧跪拜在地上,一边求饶一边呜呜暗哭。
祈愿将镯子收回袖中,踏出门外,将门虚掩上,眼不见为净。
听到外面人群跑步进巷的声音,祈愿将面纱挽上,走进倩儿的房间,将镯子给她重新戴上。
倩儿瘦骨嶙峋,双眼紧闭,肢体已然冷硬,房间没有窗子,外面艳阳高照,屋内冰寒似铁。
花儿带了一群人进来,有穿着道袍的、有吹喇叭的、有扛着祭食和冥纸的……
夜深,祈愿和夏可站在箱子外,倩儿已被装入薄薄的木棺内,一群人吹唢呐、撒冥纸,往城外走去。
花儿跟着在人群后面,不忘给两人深深鞠一躬,再跑去跟上送葬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