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月未寂金阳未出的清晨最是寒冷,白蒙蒙的晨雾中,洛城外谢家堡前车马无数。
车轮碾着地上白霜倾轧出吱吱声,拉车的马儿口鼻间喷着白气呼咙作响,赶车的车夫扬起马鞭一声轻呵,满载的板车随着大队驶进雾中。
晨雾朦胧,谢家堡中隐隐可见接连成片的深青色尖椎,如塞北胡羌部所居住的毡帐顶端,但又比毡帐高大的多,那是谢家的粮仓。
谢家堡距洛城北门仅有数里之遥,凡从北门出进城的人皆能看到,是一处必经之地,所来往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但却从未有人敢对谢家粮仓中的粮粟动过歪心思。
但是现在不同,现下这处粮仓无疑为流油肥肉,已招惹的数只老虎眈眈而视,蠢蠢欲动。
“家主,五十万石粮食已尽数装车备好,其中麦谷三十万石,稻稷各十万石。另外家主吩咐的油盐、药材、御寒衣物等皆已按数调备齐全。”
一处粮仓前,谢荀负手而立望着堡中搬抬拉运的众人,一身着青黑色常服的管事躬在谢荀身前将物品筹备进展状况上报,言罢又将手中账本恭敬的递上前。
谢荀接过账本简单翻看了几处,又将账本还给眼前管事。
“此次押运数十万石粮前往塞北,可谓任重道远,你要事事谨慎上心,不可出任何纰漏。若有麻烦之处,亦须以谢家专驿传信于我,可记下了?”
管事点头应下一声是,谢荀自袖中取出一卷羊皮地域图交给他。
“此次北上需按我所绘图中路线而行,不可贪图捷径误入歧途。”
管事点头接过地域图,打开一看之下大吃一惊,他指着图上某处惊疑道:“家主让我们绕道东景?”
现下东景与西风的关系似紧还驰,两国交界关卡重重,能不能安然进入东景都难说,且绕道东景再从幽州北上入胡,那得耽搁多少功夫?
管事不理解家主怎会让他们绕道东景。
谢荀微微侧首看向朱曦未出的东方,目光透彻空远似能看穿迷蒙白雾,然目光所归之处是何处,又飘忽不定。
良久,谢荀收回眸光落在管事手中的地域图上,指图说道:“其中关节皆已打通,按图中路线行进便可,进入东景自会有人接应,至于其他的,无需过问。”
管事听此虽然依旧心有疑惑,但到底也未再过问,沉声应下之后便退下了。其实他心中最不理解的,还是家主这次怎的做赔本买卖?半个子儿赚不到便也罢了,他们一路北上的花销可也不是一笔小数目。
此时尚安寺中,秦楼安立于大雄宝殿前,身旁月玦司马赋及谢容三人都在。
虽然适才她已经解释过了,可现下依旧能感受到谢容盯在她身上审视探究的目光。司马赋及亦好不到哪里去,虽然她不知道他与谢容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见谢容看他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他活刮。
大殿中的诵经梵唱声止住,秦楼安亦不再纠结如何才能让谢容相信她,相信她绝没有半夜三更偷爬月玦的床。
现下正好是清晨修持结束之时,寺中僧人皆会聚于大殿之中,她与三人在此等候,一是为了请元池长老引她们去请无妄大师为母后治病,二来,自是为了寻找昨晚引她来此的悟智与另一个和尚。
回头示意三人跟上,秦楼安当先朝殿中走去,迎目便是身高几丈的大佛。
昨晚她看见金佛泣血虽是因中毒而生出的幻想,可如今白日里,她盯着殿中大佛看久了亦有一种说不出的别扭,尤其是那一双纤细的佛目,她总觉得看去之时,是真的有人与她对视。
目光离了佛像,秦楼安环顾四周,大殿规模甚大,比之洛城济国寺都逊色不了几分。合抱粗细的殿柱东西各九,幢幡微微招摇曳动,殿角几处还挂着几个佛铃。
元池长老未说修持结束,众僧亦都安然坐于蒲团之上。因他们按着辈分排坐的甚是整齐,秦楼安很快就将人数算清楚。加上殿外十几个辈分小的和尚,此时殿中只有一百六十个僧人。
除了无妄大师,还有十九人没来大殿修持,他们是谁,为何不来?
其中可有昨晚刺伤她的悟智与另一个和尚?
思索之际,元池长老已在悟明的搀扶下行到她身前施了一佛礼,秦楼安回神回之一礼。
“老衲已知几位施主光临敝寺所为何事,如今无妄师弟住于后院竹园之中,几位施主请随老衲前来。”
“多谢元池长老。”
秦楼安又行一礼谢过,但却未跟于元池长老与悟明身后,而是往众僧中看去。
“元池长老,贵寺七年前被我父皇亲封为西风第二国寺,然多年来我却一直未得机会拜访。现下好不容易得了机会前来,怎能不好好参拜一番上柱香呢?”
闻言,元池长老止了脚下蹒跚的步子转过身,礼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怀有敬佛之心,实乃大善,老衲亲自为施主引香。”
元池长老引了三根檀香递给她,她接过后上前将其敬入四鼎香炉中。身后月玦亦自行引了三根敬上来,然她看他上香的态度却不是很虔诚。
只见月玦虽未颔首,但双目却一直往香炉斜面看着。她知道他是在找昨晚悟智受伤摔砸过来留下的蛛丝马迹,但适才她也看了,可惜并未发现有甚可疑之处,甚至连香炉前地砖上都不曾见到半丝血迹。
难道是被寺中洒扫的僧人清理了?
二人对视一眼后退回元池长老身前,秦楼安笑道:“先前我虽未拜访过尚安寺,但月前却在都历坊中见过寺中的悟智师父,亦有幸结了些善缘,这可也算得上一种缘分。”
说着,秦楼安环顾众僧,问道:“不知悟智师父可在殿中,如今可还记得我否?”
元池长老叫了一声悟智,未几从她身后众僧种迈出一人。
秦楼安转身看去,果然是悟智,只是他现下一副无事模样,不像受了重伤,也不像是认识她。见他行到元池长老身前合十一礼,秦楼安侧眸看向月玦,眉峰轻蹙。
“悟智,你可还记得这位施主?”
闻言,悟智顺着元池长老枯槁的手指看过来,凝看她几眼后摇了摇头:“回师父,弟子从未见过这位女施主。”
“悟智师父可看仔细了?那晚子时时分都历坊巷道之中,可不是只有我一人见过师父,月玦太子可是也见过你,而且还将沉甸甸的银袋子亲手交给你。难道悟智师父连他也记不得了吗?”
悟智侧眸看向她指着的月玦,依旧摇头:“贫僧素日里甚少下山,纵是化缘亦会在寺门关闭之前回到寺中,又怎会在子时见过两位施主。”
秦楼安紧盯着眼前微敛着目的和尚,果如月玦所说,他认不认得出他们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不肯承认认识他二人,现下悟智果然矢口否认。
只是她好奇的是,昨晚他分明被她打成重伤,现下又怎会安然无恙的站这里?
“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施主依旧不相信贫僧,可问贫僧的徒弟空见。”
“不必了。”秦楼安轻轻笑了笑,说道:“我之所以认定那晚所见的和尚是悟智师父,只因那和尚自称尚安寺僧人悟智,我便记下了。如今看来那人应是骗子,说不定还是杀人放火十恶不赦的歹徒,故意谎称为悟智师父招摇撞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