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空的颜色变得暗了下来。林海踏着自行车,拐进了一个窄窄的小巷。
小巷子里只有三户人家,中间的就是他家。那个时候,村子里面还没有人用节能灯,家家用的都是发着黄色光芒的白炽灯,灯光从玻璃上打下来,在地上划出一个个方形的亮格子。
一进家门,他就听见爸爸妈妈在吵架。声音刺痛了耳膜,也像一把钝刀一下一下的割在心上,无比的疼。
黑白电视机开着,传来新闻联播里男主持人悦耳的声音。偶尔信号不好,会发出“沙”的一阵响声。王怀玉坐在炕头,手指头指着她的男人大声的叫着,而林瑞年就蹲在一边什么话也不说,只是吧嗒吧嗒的抽烟,屋子里飘满一丝一丝的烟粒子。
“天天就知道赌钱,家里有多少值钱的东西让你去赌啊……田里的活你是一下也不管,庄稼都让草给没了,让全家都去喝西北风吗……别以为你什么话也不说我就不管,再这样下去,这个家,迟早完,老娘明天就回娘家……”“哐啷”一声,女人又把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
每天晚上都会有的故事,每天晚上都会有的台词。如同一个定时炸弹,总是叫人绷紧了神经。
这一切,让林海觉得厌恶,那感觉就像是有一群沾满了黏汁的臭虫一点一点的蠕动进他的身体。林海放下自行车,进屋的时候似有似无的说了声:“我回来了。”爸爸妈妈都没有回声,只有弟弟林远喊了声哥哥,一下就扑时了他的怀里。林海像往常那样摸摸弟弟的耳朵,在他的脸上留下一个热乎乎的吻。
“妈,我们学校要收补习费,让明天交上去。”林海说。他很不情愿说这样的话,很早以前他就不想再向家里要钱了,可是……没有办法。每当提钱的时候,就没有一个人有笑脸。
果然,王怀玉又叫了起来:“没钱没钱,家里还有钱吗?以后要钱找你爸,没钱他会赌吗?”
林海看见爸爸还是在那里一声不响的抽着烟,没有抬头。
“成天花钱,成绩也没有见好到哪里去,我看啊,迟早还是不要念了。”女人又朝林海叫喊了起来。
这一下,她叫的声音太大了,林远被吓了一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不要有气就往我身上撒,我可不是你们的出气筒,学校我还不想去了呢!”林海使劲把门给摔上,抱着弟弟来到了自己的房间。
随后,就听见那个女人拍着大腿哭叫了起来:“哎呀……我是活不了了,我生了一个不孝子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夜里,睡不着。
月光打下来,照亮了弟弟的脸庞,他恬静的睡着,像是一个遥远的天使。自从两年前,爸爸开始赌钱以后,家里就没有一天是安静的。林海真不知道这样的生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有离家出走的冲动,可是,他舍不得这个弟弟。他的弟弟才七岁,什么也不懂。
……
也许,离开这个村子一切就都好了。
清晨,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雾气,林海把车子停在一个石头旁边,静静的等了一会,在另一条小巷子口,苑遥踏着自行车从雾气中转了出来,差一点就撞到了林海的身上。林海冲她笑了起来。惊魂未定苑,她却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每个早晨,他们都会在这里相遇,然后,一起向镇子里的学校而去。
翻开记忆的闸门,时光的齿轮就逆转着,一下子就定格到十年前的夏天。
林海和苑遥从小就认识,他们的家隔着几条长长短短的巷子。那年夏天,天气太热阳光太亮树太绿蝉声太吵……他们太小……
林海把一朵从泥土里拔起的野花别在苑遥的顶,说:“你是一个漂亮的新娘!”
年纪小小的他们不懂得藏心事,只愿时光快点过,自己快点长大。
“长大后,我要当你的新娘,可以吗?”苑遥眨着眼睛问。
林海哈哈的捧腹笑了起来,苑遥就愣愣的,一直在望着他。
长大后——太遥远,太模糊,经不起时间的打磨,将来的自己,还是现在的自己吗?
见林海一直在笑,苑遥以为他是在嘲笑她,抹着眼泪哭了。林海一下子笑不动了。
他对她说,对她认真的说:“将来,我一定会娶你的。”
女孩咯咯的笑了,还有一点清色的鼻涕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