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专门服侍相爷的小厮喝醉了酒,醉倒再马房旁边,一通上吐下泻之后,却是对着那匹枣红色骏马作了三次揖,又是跪,又是笑,又指着那马大骂道:“什么狗屁陆廉贞,什么鸠阁阁主……不过是帝君手下的一条狗而已……像你这种脾气,便是再有钱,也是没女人会爱的……还说什么女儿……想你那女儿也不过是捡来的吧……虽然旁人不说,可我却是知道的……”
原来陆廉贞来相府做客,这小厮为陆廉贞斟酒,却是不小心撒了出来,这陆廉贞便将杯中酒水洒在了他脸上——故而此时喝醉了酒,才说了几句浑话。
那时候明凌刚刚路过,便是听了只言片语,却未记在心里。只当是他喝醉了酒说了一些胡话。只是后来,那小厮被人发现在粪缸之中,已经是溺毙了——许是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跌了进去——却死的这样迷迷糊糊、恶臭无比……
如今想来,许是陆廉贞下的手。
——这帝都之中执意陆靖榕身份的人会得到的下场,便是这个……久了,自然也便无人提起了。
如今却是靖榕提及此事,倒是让明凌意外。
想到这里,明凌却是笑了:“你莫不是想要告诉我,自己确非陆廉贞女儿吧?”
她本只是当说了个笑话而已——若是她自己被相爷认作女儿,便是死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过往的身份的。
可哪知靖榕却不说话,而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你竟承认了!”明凌看着靖榕这幅模样,不敢置信说道,而与其之中的怒意也有些渐渐消失了。“那你原本是……”
“一个乞丐……一个要饿死的乞丐……”话中并无任何悔恨或是自卑情绪,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再普通的事情罢了。
而听完靖榕的话后,明凌却是震惊不已。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天生比她运气好,投胎对了人家而已,却没想到,靖榕的遭遇却比她更糟糕。她是马夫的女儿,虽然吃的不是佳肴美食,但也至少从未饿着,穿的虽非绫罗绸缎,可也从未被冻着过。
可对方,竟是一个乞丐,一个衣衫褴褛,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是否会被饿死的乞丐……
明凌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难受,带着一点点讶异,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原来,所谓鸠阁阁主的女儿,竟然是比我更不如啊……
明凌在心中这样沾沾自喜着,那一瞬间,她仿佛忘记了恨,忘记了难受,忘记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的一切……
而靖榕看着明凌脸上那略略释然的表情,也终于在心中叹出了一口气——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世卑微——无论她的过去是什么,都终究是无法磨灭的事情,也是不需要磨灭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