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愈升愈高了,与外界相同,骄阳开始似火般熊熊燃烧,散发出的光芒因炙热而变白,天上好像随时都会落下火种来,将整片中原烧成一片虚无。
但与外界不同的是,鹿屠门内的温度仅比清晨时候略有上升,阳光照在皮肤上仅有微微的暖意,无数细小的风在鹿屠门内无声徜徉奔跑,身无所踪,无拘无束。
这个时节,门内一片春意盎然,似是春天流连,尚未离开般。
鹿屠斋前巨大的广场上,偶有风声断续,白色玉石铺地,广大圣洁。场边有树数棵,年代已不可查,传言乃是鹿屠门开山祖师所种,巍然耸立,直刺云天。
而鹿屠斋内,一人居于高堂之上,又有五人居于下首,殿中央立着一个少年,少年脚下地面,却是一层厚厚白色粉末,映出几朵脚印的形状。
鹿参圣人望向殿中坐着的五位院主,沉思一会,方道:“想来张池的身份,诸位师弟师妹都没有异议,”看到四位院主都缓缓点头,圣人才道,“而他的父母惨遭杀害,他已无家可归。不知诸位对张池的去留有何看法。”
圣人语音刚落,孟易院主已忍不住道:“掌门师兄,我鹿屠门一向以拯世救人自居,如今这个孩子已是一个孤儿,无依无靠,我们不遇见倒也罢了,现在遇见了,就不能不管。”
“那依孟师弟之见呢?”
“当然是将他破例收留在鹿屠门了,况且现下今年新入门弟子刚至,让他融入那些弟子当中,岂不完美。”
久未开口的蓝约院院主苏晴眉望一眼肃立于殿的张池,淡淡道:“我赞同孟师弟之见,就算抛开这些,这个孩子本是逸夜带入我门中的,现下将他收入,也算是对逸夜的一个交代了。”
其余三位院主亦皆点头称是,再望向张池,目光中已多怜惜。
圣人叹道:“既如此,便将张池收入我鹿屠门下,”他看着张池,道:“张池,从今往后,你就是我鹿屠门弟子了,你的一言一行皆都代表我鹿屠门。我门已绵延近千年,为正道所敬,你入我门内,切记要守我门规,以逸夜为旗,造福于世。修为高低,我并不在乎,但往后若是做出有为我门规之事,我必亲自惩戒。你都记下了吗?”
话至后面,圣人语气渐渐趋于严肃,气势微放,张池便已感到莫大压力。他感受着殿内刹那凝重的气氛,不知所措,只是重重的点点头,应了一声。
圣人并未过分逼迫,他气势一收,又道:“那依诸位之见,应让张池入哪个院修行?”
而此话一出,鹿屠斋突然变得格外静,方才还议论纷纷,满是关怀怜悯的院主们都在一瞬间闭上嘴巴,眼睛同时四处游荡,就是不在鹿参圣人和张池身上逗留,殿中骤然静如落针。圣人像是早已预料到如此,神情坦然未变,安坐于座位之上。
时间片刻匆匆走过,日头往头顶正上偏移,从殿门透进来的光明在地上缓慢移动,逐渐变换形状。不断有风自殿门吹进,殿内地面上的粉尘慢慢随风而起,飘飘散散,似云似雾。
张池立于大殿中央,一动未动,就如同一座雕塑。
终是寒阳院院主先是忍不住,他叹口气,对圣人道:“掌门师兄,依师弟之见,逸夜伤重,而张池又是逸夜所带来,且与逸夜遭遇如此相似。我看不如掌门就破例收下他,也算是逸夜的延续吧。”
而鹿参圣人大袖一挥,直接驳回了萧岚的意见。他沉重道:“逸夜是我最喜爱的弟子,纵使他如今为人陷害,他仍是我的大弟子。而张池,唉,虽然我很想收下,但我不能。”
萧岚奇道:“掌门师兄,这是为何?”
圣人长叹道:“正因他们相似太甚,若拜入我门下,每每相见,都会令我想起逸夜,想起逸夜的遭遇,令我长恨自己未能救得逸夜,如此诛心之痛,我想诸位也不忍我每日遭受吧。”
五位院主面色未有丝毫变化,然心中早已对掌门此举颇为不屑。诸位院主早已看出,张池虽非不可教之徒,但也绝非资质超凡之辈,而掌门的五位弟子,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天纵之才。若张池资质如刘逸夜,掌门必将之收至门下。而如今此番说法,分明是推脱之辞。
圣人一脸沉痛遗憾之相,面向众人曰:“我虽怜惜这个孩子,奈何我们有缘无分。诸位院主,你们却无此担忧,我见他与你等皆有缘分,如你等门下,必可成大器。”
蓝约院苏晴眉院主枕手眼毕,像是在微微小憩。她淡淡道:“我蓝约院只收女弟子,看来我与他是注定做不成师徒了。”
“那三位师弟呢,谁想与这个孩子共叙师徒情谊?”圣人问道,语气甚是温和。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支吾几声,竟无人开口。
就在殿内一片尴尬之际,圣人早已将目光转向张池,他微露笑容,对张池道:“孩子,这三位皆是我鹿屠门德高望重的院主,在中原在江湖,都是可只手擎天的巨擘人物,为天下人敬仰。你想在哪位院主门下修习啊?”
张池慢慢抬起头来,轻瞥一眼三位院主,但见诸位皆都闭目养神,每人与他对视。而圣人只是微笑盯着他,不急不缓。
片刻之后,他方才讷讷开口,道:“是一位叫做谢思仁的师兄将我从竹影阁接至此,我想与谢师兄一道。”
张池言罢,忽感到一股凌厉目光自旁边射来,目光斜视,竟是寒阳院院主萧岚。而圣人早已心怀大悦,他对萧岚拱拱手,道:“既如此,那便恭喜萧岚师弟了。”
众院主皆像是突然清醒,都对萧岚抱拳道喜,脸上笑成一朵花。孟易更是拉住萧岚衣袖,哈哈笑道:“萧师兄,今年接收弟子中第一名,叫做李浩然的,便是入了你的院中。再加上这个孩子,寒阳院今年想来必定是龙虎齐聚,这今年的门内比试,五院之首之位,只怕寒阳院更是坐定了。”
萧岚淡淡对诸位抱拳,冷笑一声道:“既然是这孩子自己的选择,那我便将他收下了。至于门内比试,我更是借孟师弟吉言。”
而众人对于萧岚如此爽快皆都一愣,在他们印象之中,萧岚乃是院主之中出了名的难说话,而如此这般,在他们记忆之中,却是首次。
就连圣人对于此都是微微惊讶,格外诧异望他一眼。而萧岚神情淡然,看不出任何破。他方轻松口气道:“既如此,那张池就在此磕三个头,正式拜师,以后张池便是寒阳院的弟子了。”
张池听闻圣人此话,慢慢挪到萧岚面前,未开口,已跪倒在地,恭敬磕头。萧岚尚才面色稍和,待三个头磕毕,他伸手将张池扶起来,道:“从今你就是我寒阳院弟子,定要牢记方才掌门的教诲,尽力修炼,树我正道荣耀。好了,你先且退下吧,在殿外稍候。”
张池对萧岚和圣人逐一鞠躬,方才缓缓退下,走出鹿屠斋。
此时,殿外艳阳高照,张池踏出鹿屠斋,吐一口气,竟感觉全身松软无力,险些跌倒。略一打量,才发现,方才短短一刻钟,好像已把自己全身力气都用尽了。此刻他只想找张床,好好睡一觉。他在鹿屠斋外寻了好久,才寻到一颗大树之下,于遍是阴影之处坐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