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唯一能隐约可闻的,若是仔细思量,却是那行于黑暗之中的张池与女孩发出的。
“敢问姑娘在哪个院中修行,入我门中多少岁月了?”同行过一段路,两人便是略有些相熟了,不复有初时那般拘谨难熬,又同是年岁相仿之人,这话便是开始多了起来。
你女孩却是“噗嗤”一笑,虽看不到面容,但那话中带着的笑意,却是能清晰听出来:“别叫我姑娘了,听着怪别扭的。我叫张璃韵,拜在流霜院孟易院主座下。那你叫什么名字?”
因着看不到面目,张池却是少了许多拘束:“我叫张池,是寒阳院的弟子。见过张师姐。”
张璃韵闻言又是笑出声来,声音少了些柔淡,多了些少女该有的清脆悦耳、如黄莺辗转:“你叫我师姐,确是有些吃亏了。我是今年才入得鹿屠门,你叫我的名字便对了。”
“原来我们都是一样,我也是今才进得门中。”张池听得张璃韵的话,心中不由一喜,忙出声道。
“这我却是知道。”张璃韵道。
张池倒是一惊,心中疑问便已脱口而出:“这却是为何?难道我们之前见过面吗,我怎么不记得了。”
张璃韵掩嘴一笑,道:“若不是新入门弟子,哪有你这般对任何人,见面便喊人师姐师兄的。”
张池转念一想,自己都不觉笑出声来:“这倒是了,不经意间,倒把自己给暴露了。这也是你心思缜密,竟能寻得这般微小的破绽。”
嬉笑一阵,张璃韵忽地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面向张池不解道:“我记得你是从鹿屠斋后出来的,不知你可曾注意到过方才那边的异象?”
“什么异象,我怎的不知?”女孩突然顿住,张池未留意走得有些远了。他忙回过头来,张口问道。
张璃韵瞳孔中晃过一道阴霾,像是回忆往后倒退,她想了一会,才慢慢道:“我也不知发生了何事,只是就在早些时候,我突然见到一束光芒从天而降,落到了鹿屠斋后面。那光芒极为细小,但又明亮异常。因那时天便已经擦黑,所以我看的清楚。”
张池仔细思索一番,未有任何有关于此的印象。他不想透露关于今日在鹿屠楼受掌门召见一事,便无奈摇摇头,语气含糊道:“我从午后一直在鹿屠斋后,却也没有察觉。我觉得大概便是门中长老在修行什么高深术法,方引得天生异象,却恰巧被你看到。”
女孩显然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轻松玩笑道:“如此看来,我倒是颇有福分了,竟能有幸观得这等无上术法的大能。”
张池不禁会心一笑,只觉说不出的自在无拘。
夜色还是这般浓重沉厚,像是一块巨大到漫过天地的黑色巨幕,将这整个中原都裹在其中。星月俱散,光芒逃踪。
但在张池看来,这原本阴森寂寥的夜,此时仿佛变得并没有那么恐怖,那些飘在身边的浅笑微音,便犹如温暖的轻雾,将那些浮在身边的黑墨缓缓荡开去。
荡开去,荡开去。
“对了,你还未回答我,你是因何故这么晚了还待在惊虹潭边?”一道轻声,忽地自黑暗中幽幽响起,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带着几分轻松,还挟着几许疑惑,在通往流霜院的路上轻柔起伏,又渐渐被前行的身影丢在了身后。
时间过了片刻,身旁却迟迟没有声响。张池转过头,奈何看不到便近在身边、连呼吸都可听到的女孩。
张池略微思索,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现出一抹赧色,低低道:“可是有什么不愿说出口的难事吗,对不起,我不该问的。”只是那种神情,也唯有这夜色可见。
“不是的,没有什么难言之隐,”身侧终是响起了女孩的声音,轻轻辩解一句,只是张池未曾看见,正如女孩看不到他的脸色一般,她的面颊抹上了一丝酡红,如丹砂微涂,“我只是,我只是有些想家了。”
张池却是心头猛地一震,合上了微张的嘴。一股苦涩至深的感觉,飞快的在胸中漫延开来。方才还稍绽在脸上的笑容此刻全都枯萎了,花瓣残落,鲜红成屑。
原来这个字眼,竟是如此之重,一片小村落、一座低草庐、两道瘦身影,便沉如十万大山,压得整个心脏都惶惶向下坠。
压成傍晚西沉的落日。
女孩并未察觉到身边张池的异样,仍忍不住脸色微红道:“我住的城池里,便有一泓潭水,虽不及惊虹潭,却也是清澈透亮,深难见底。来鹿屠门这么久,心中想念我们的小城、想念我家小居、也想念父母,便借着这惊虹潭,一解相思之苦。”她偏过头偷偷望一眼身边男孩,忍住羞涩道,“我能这样想这样做,肯定很傻吧。”
“哪里,独自离开家这么久,心中怀想,当是自然。我也时常这般,但心中却是知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张池声音低沉道,语气之中说不出的失落,却又强忍住心头悲苦,道,“不知你的家居何处。”
张璃韵顿了顿,声音满是回念:“我的家距鹿屠门颇远,想来你也从未听过。那是一个小城,叫做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