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脩祎来的本就晚,眯不了多久,便又要拖着疲累的身子起身。【】暮笙的心中有些乱糟糟的,见她半眯着眼,耷拉着唇角,一看就是没睡够的模样,却又心疼她。取了她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又绕到她身前,一面替她系上,一面又责怪道:“本就没几个时辰能歇,又何必非要跑来。”
孟脩祎正困着,又听得她絮絮叨叨,起先还自顾打瞌睡,过一会儿,见暮笙仍在念叨,就凑到她面前,对着那张张合合的小嘴儿啃了一口,然后偷笑着跑开去,仿佛占了多大的便宜一般,连瞌睡都去了大半。
暮笙一时间好气又好笑,实在不知说她什么好。看着孟脩祎出了门去,忙又跟了过去,生怕被哪个仆人见了,将皇帝作了贼来抓。
外面天还黑着,山野路不平,骑马怕会失足,孟脩祎便坐了轿子。此时门外早已停了一顶不起眼的小轿,那轿夫见她出来,忙弯身掀起了轿帘。孟脩祎止了步子,回头看了看暮笙,唇边扬起一个慵懒的笑,道:“不然你就随我一道入宫去?横竖也睡不了一个时辰了。”
星光底下,她站在并不远的地方,回过头来,对站在台阶上的暮笙,好似漫不经心地笑着。这么多年过去了,她仍然还是许多年前被她救回裴家园池的那个五殿下,习惯了用漫不经心的外表去掩饰她真实的心意,用惫懒疏散的行为去遮掩她的雄心壮志,用毫不迟疑的手段去达成她的目的。
暮笙忽然便有些释怀。
孟脩祎见她只是微微噙着抹笑意看她,并不回话,便啧了一声:“瞧你为难的。罢了,朕走了。”
她说罢,果真不迟疑,转过身便进了轿子。
此番避暑避得委实久了些,再不走,便要在甘泉宫过冬了,皇帝终于下诏回京。
回程中,暮笙便不肯上那銮车了,跑去与她的那群同僚一道骑马,待到京城,入了禁宫,又去看孟幼琳如何。待到最后才是去了含风殿。孟脩祎免不了又冷着脸埋怨了她两句,拐弯抹角地说她没将她放心上。暮笙知她性子,便随她说着,只温声小意地哄了她笑。
此时赈灾之事已完成一半,许多背井离乡的灾民也重返故土。得到孟幼舒亲笔奏疏详细讲述各地灾情后,孟脩祎下诏免去部分受灾严重的郡县两年赋税,到第三年,也减去三成,其他郡县,亦视实情予以减免。
诏书一下,江南百姓无不高呼万岁。受灾颇重的海宁县百姓,也终于闻得他们县令大人上京为他们讨说法,却叫奸人害死了,那奸人竟是何人也传的人尽皆知。海宁县百姓与其他郡县百姓一同,上了万民血书,高呼海公之冤。
那血书送到京城,朝野震惊。
皇帝负手站在殿上,令四名内侍各执一角,将那血书展开。上面每一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个淳朴的百姓,她定定看了许久,轻轻叹了口气,转头与麦荣恩道:“密诏淮安君,江南民愤已起,敌方必自乱阵脚,令她迅速查明,不可再拖!”
麦荣恩低首应诺,立即去一旁的书案上拟诏。
皇帝前去甘泉宫避暑,有一批大臣是留守京师的,其中便有裴伯安三子裴绍。当初听闻海定当殿状告他父亲,他固然恼怒,过不得多时便听闻海定在狱中叫人害死了,他还快意过一阵,颇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霸气,待到见着如今因海定之死引起的诸多不利,连同他都在崇文馆让同僚们阴阳怪气地讥讽过数回。
裴绍这才觉着,他家此番犯了天下万民的忌讳。故而,哪怕惧着父亲威严,也忍不住嘀咕了一句:“父亲何必杀了他,弄得越发不好收拾。”
裴伯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讥嘲道:“你当大理寺中唯有那任旭忠心不二?”
没头没脑的冒出这一句,裴绍一时不解其意,愣愣的不说话。
裴伯安看他这副模样便心烦的很,心中再度怨恨裴昭的母亲,若非狄氏不贤,他之爱子能与裴谌一般好好养大,自小便教着待人接物,又何致这般钝!
这会儿已是将近子时,裴伯安管教裴绍颇严,即便他中了状元,也未松懈他的功课,不时还与他说些朝廷上的事,让他多长几个心眼。如此谆谆教诲,百般计较,比起枉死的裴昭与有家归不得的裴谌,仿佛唯有这裴绍才是他亲生的一般。
过了好一会儿,裴绍方迟缓地琢磨出裴伯安话中之意,当即惊得说不出话来。见他总算转过弯来,裴伯安淡淡一笑,深邃的眼神在昏黄的灯光下平静如水:“善人是做不成好皇帝的。这般看来,说不准真要出一位千古明君。”
那与他云淡风轻的语调截然相反的话语让裴绍心惊不已,他慢慢眨了下眼,干巴巴道:“如此,父亲大业,恐多坎坷。”
这样就怕了?裴伯安兴味索然地看了他一眼,见儿子面上颇多不安,摇了摇头,没好气道:“有何可惧?纵使不成,为父也必保你无虞。”
父亲那看似关切的话里暗含失望,裴绍忙镇定下来,坚定而恳切道:“儿岂敢独活,必与父亲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