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闵世杰将杯盏顿在小几上,杯盏倾斜,茶水溅了他满手。
周孝诚让声响逼的颤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觑着他阴沉的容色,怯生生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
闵世杰合上眼,竭力使自己心平气和。他为官多年,在养气一道上下了不少功夫,日转星移,颇有成效,将自己养成了一个温文尔雅的儒士。他已记不得自己上回这般大动肝火是什么时候了。
闵世杰睁开眼,淡淡道:“该如何,就如何。”
周孝诚急得满额头汗,多好的一步棋,竟给走岔了,早些与他通个气,他设法拖住薄暮笙,不就成了么?到时崔云姬拿捏在手上,如何摆布还不是他们说了算?这些盐商,光会发狠,别的,什么都办不成!
“崔云姬气狠了,这些日子下了狠手在查,临安郡乃至整个江南都鸡飞狗跳的,光昨日抓了三个盐商,看样子,是想一撸到底……”周孝诚急得跳脚,涉及暴利,有几个是干净的?端看朝廷想不想查。
偏生这崔云姬同他们过不去!
闵世杰掀了掀眼皮:“往日取人钱财时,怎不见你想到今日?”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叫周孝诚羞得满脸通红,到底还残留了一星半点的羞耻心,他恨恨一跺脚:“大人!都什么时候了!下官也是为大人着急!”
闵世杰莫名一笑,瞥了他一眼,心道,我与你怎会一样?我再贪,好歹还是个人,好歹知道,什么是轻重缓急。而你,不过一个贪生畏死的畜牲。
畜牲并不知闵世杰暗自将他贬得一文不值,还眼巴巴地等着,盼他拿个主意。
水至清则无鱼。圣上自是明白这个道理,满朝堂望去,难不成都是清官?闵世杰一捋须,轻描淡写道:“你也莫急,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已往京师去信——没人愿见崔云姬一查到底。”清一清是应当的,旧的总该为新的腾位置,可若是统统杀尽,那就不应当了!
见他胸有成竹,周孝诚这才松了口气,忙满口好话的捧他。
闵世杰亲和的笑笑,并不答话。
以闵世杰的算计,陛下远在京城,不知江南究竟如何,他尽可交通高官,设法干脆就将崔云姬换了,另派一人来。谁知,京师发生了一件大事,身处高位者,谁都顾不上这摊乱子!
皇帝突然下诏,将相位扩至五人!并改称中书令为丞相。丞,翊也,即为翼,有辅之能。丞相,金印紫绶,辅佐君王,总理百政!
开国宰相谢恒过世后,承平帝为纪念她,百官之首不再称宰相,改称中书令。历来,一人之下的相都只一人,多时左右两相,从没有一气就有五个的。
惊讶归惊讶,自裴伯安之后,百官之首便空缺着。此时,虽有不少翰林、御史以为皇帝此诏不合祖制,却禁不住高官显爵们争相表现,皆欲拜相。
满天下多少官?一县,有县令、县丞、县尉、主簿、教谕等等等等,天下有多少个县?又有郡、州,又有军中职衔、又有满京师的京官,林林总总加起来算一算,官员数万。
自有科举,每三年,便有三百进士,三百进士散落各地,或飞黄腾达,或到死仍是个芝麻官,不一而足。
此乃文官。
开国之初,跟随承平帝东征西讨的那些人已作古多年,他们的子孙受他们的功勋荫蔽,封侯封伯,之后,又有数次开疆扩土、剿灭贼匪,又提升了一批武官。
此乃武将。
各种进身之阶,使得文臣武将无数,相位却只有一个。
多少人望眼欲穿?多少人折戟沉沙?
多少人只差一步,一步走了一辈子。
现在,相位提至五人,机会是从前的五倍,诸多高官显爵岂能不拼一拼?
与之相比,江南那点事算得了什么!
但凡有些希望的都顾不上援手,涉入太深出不来的多半官位不高,这会儿只得抓耳挠腮,无计可施。
消息传至临安已是半月之后。
周孝诚急急忙忙地赶去寻闵世杰,后路断了,他们得再找别的路。
“大人,实在不行,干脆就……”周孝诚压低了声,神色狠戾。
闵世杰淡淡道:“崔云姬再如何也是陛下之臣,做的也是为了社稷,咱们若是对她不利,成什么了?”
“哎哟,我的大人,如今还是先想想保命吧。”周孝诚站起来,焦躁的来回踱步,那油光发亮的额头染了细密的汗,就如同猪脑袋上的厚厚一层油脂,看得人难受。闵世杰神态自若,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漫不经心道:“保命就保命,犯不着动刀动枪。崔云姬死在临安,临安不就成了龙潭虎穴?平白惹人注目。”
“只要能嫁祸到薄暮笙身上……她无根无基,谁能为她出头?”
闵世杰道:“愚蠢!你当齐王是死的?你当一个果真无根无基的人做轻而易举就做了临安郡守?你在她这个年纪,还在悬梁刺股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大人,您倒是给个准话到底要如何?”周孝诚深深喘了口气,突然想到什么,三两步跨到闵世杰身前,怀疑道:“到现在您还遮遮掩掩,莫非是想弃车保帅不成?”
闵世杰立即皱起眉来,目光冰冷地盯着他。
周孝诚一瑟缩,胆怯油然而生,然一想到眼下说的是要命的事,他便梗着头颅道:“林潭那里,一笔笔账记得明白,他是聪明人,必有能保命的东西,崔云姬已经查到他那儿了,一旦他顶不住,大人,你也不能再安安稳稳地坐在这了!眼下,我们只有同舟共济!”
他在林潭那里是有把柄,不然当初也不会硬将宛娘要来,宛娘在他身边,就有如最牢靠的质子,可惜,他一开始错估了崔云姬的决心,竟将宛娘送了回去,以此划清界限。周孝诚瞪着一双绿豆眼,闵世杰见了便厌恶得紧。他做事谨慎,也只有林潭那里有他一笔受贿的账目,周孝诚就不一样了,把柄散落的到处都是。
他竟还想将他们绑到一条船上!
闵世杰一笑:“正是应当同舟共济,你却先疑起我来了。孝诚,我何时对不住你过?”
周孝诚像是松了口气。说薄暮笙无根无基,他才是最无根无基的人,只要闵大人不弃他,总还是有办法的。
闵世杰打发走了周孝诚,独自思索起来。
这究竟是凑巧,还是陛下有意为之?倘或凑巧,未免也太巧,若说有意,一气给出五个相位?
他冥思半日,突然脑海中灵光一闪。
陛下即位至今,做了两件大事,一是诛裴伯安,二是盐政。前者为肃清,后者乃开拓。开拓之功,陛下岂能容下闪失?
至于五相,闵世杰眸光微闪,恐怕也是一步棋,只是不知陛下要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