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生第一次见到苏注时,是在掖幽庭的外院里。【】
自己刚刚结束一天的辛苦劳作,还被看管的公公怒打了一顿,庭生拖着病怏怏的身体缓缓走回掖幽庭,见众人都睡了,院子里一片寂静,就把自己怀里早以被方才拳打脚踢弄的皱皱巴巴的书拿出来,心疼的用手抚平,就着宫墙昏暗的灯光认真读起来。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庭生听见一个脚步声逐渐靠近自己,慌乱之中一不小心把书掉在地上。庭生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大事不妙。如今在躲躲藏藏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生生的站在那里,等候着处置。
脚步声悉悉索索了一会儿又归于平静,不一会儿一个人从院子后面冒了出来。
苏注此次夜访深宫,是为了去芷萝宫找自己安插在静嫔身边照顾静嫔的部下。出来之前自己还反复把地图看了又看,可是谁知走着走着,还是迷失了方向。这大半夜的,除了要努力辨认身处何处外,还要躲着来回巡逻的禁军。
事实告诉我们,除了有武功外,还得认路才行。
十三年前的自己,当时熟悉的地方无非就是昭阳宫和去太奶奶的路上,连花园自己都要靠人领着才能找到。那就更别说十三年后的自己了,哪里还记得这么多的勾勾绕绕,走着走着,苏注就见一个瘦小的男孩站在那里警惕的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尴尬。
“呃,小兄弟,能告诉我这里是哪里么?”
“哎哎,别叫唤,”苏注见男孩胸膛起伏着,张嘴像是要喊人,快步就走过去捂住他的嘴:“小家伙,别叫。我又不是什么坏人。”
就算是在这掖幽庭长大,庭生也知道大半夜鬼鬼祟祟的人绝不是好人,正想着,就看见来人的目光停在脚下,仔细的在辨认着什么。糟糕,那本书。庭生突然猛烈的扭动着,挣脱了苏注后便连忙附身去拿那本书,谁知却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书被那个人拿到手里。
苏注快一步先拿到书,见小男孩神色紧张,看来是十分珍惜这本书,便粗略的翻了一遍,然后有些意外的看向男孩,问道:“这本书你都能看懂?”
“关,关你什么事。”庭生脸一红,恼羞成怒的扑过去要去抢自己的书。
“哎哎,你个小家伙急什么,我又不是不还给你。”身形一转,轻松的躲过男孩,苏注见这样半天都说不了几句话,便把男孩的双臂轻轻从后面扣着,才再次开口。
“我看你也没有多大的样子,怎么能看懂这么多的生字?爱看书学习是好,可是要循序渐进才行,你应该从浅入深的学起,才不会乱了套路。”
庭生原先还挣扎着,听了苏注的一番话后,竟慢慢的安静下来,但声音还是带着倔强与稚气:“我自己学什么,不用你管。”
可能是挣扎的时候撞到伤口,庭生一下子觉得背上的伤口火辣辣的疼,忍不住嘶了一声。
“你怎么了?”苏注以为男孩的手臂因为向后扣扭疼了,连忙松开,可看男孩还是疼痛的样子,皱眉沉思了片刻,便伸手去扯庭生的衣服。
“你,你你别扯我衣服。”
“你别动,我看看你是不是挨打了。”掀开庭生的衣服后,后背层层大小不一的伤口,新旧相加,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分外凄惨。苏注怔了一下,便立即掏出随身带着的小瓶,倒出一点膏药仔细小心的抹在伤口上。“小家伙,我给你上些药,见效特别快,过两天伤就好了,可能会有些疼,哎,你别动。”苏注见男孩如此不配合,有些无奈,只好点了穴,禁锢住他的动作。
“我怎么知道你是在给我上药,而不是在害我。”
“看你一身粗布衣裳,还满身都是伤,即使最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现在我也知道你是哪里的了。”掖幽庭的小孩,只是听说过经常被人打骂,却没想到下手如此只狠,苏注的语气有些怜惜,“掖幽庭,你是那里的小孩。我说的没错吧。”
见男孩不理自己,苏注擦好药,有给他穿好衣服,才给他解穴,让他活动活动。“看,现在感觉好多了吧,我都说了,是见效好的药。”
活动了一下,感觉身上的确好了很多,并不想之前那么疼了。
庭生见来者没有敌意,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你看这样好不好,我教你读书认字,你替我保守秘密,不告诉别人,好么?”
“我不用你教。”
细细打量了男孩一下,苏注若有所思,试探着开口:“那谁教你?靖王殿下?”见自己一提起景琰,男孩的眼睛一亮,又有些闪躲,知道自己估计的没错,这个男孩肯定是庭生。“他每次回来的时间都很短暂,又能教你多少?”
“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家,但是教你入门总行吧,你先学着,要实在不信我,可以等靖王回金陵时问问他,看我教的对不对。”
庭生被这么一说,倒是动心的不行。但是却皱着眉,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吧,你先想着。我明天还来这里,你要是愿意,就在这里等着,我教你读书认字。要是不愿意,大可不用来。”苏注看自己已经知道了这里是掖幽庭,再在这里磨蹭下去不过是浪费时间,便打算结束对话,赶往芷萝宫。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庭生怯生生的声音。
“喂,我答应你,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相比第一次的地形不熟悉,之后几次,苏注就自如的多了。
从北面疏于防守阴森冷清的昭阳宫进入,自西向东绕过禁军换班的排查口,再从内务司后墙翻过,走出几百米远,右拐后就可以看见掖幽庭了。
别的不说,单凭轻功,苏注自认为觉得可以和飞流有的一拼。
所以,夜闯皇宫,也算是有惊无险。
因为谁能想到,苏注半夜闯皇宫,不去偷东西,也不去杀人,只是去偏僻的掖幽庭教书识字?
只怕说出来,也没人相信。
从比武场回府,本来只是掀开帘子随便看看,结果刚一探出头去,就瞧见前面不远的拐角处围了一群人,一辆马车停在人堆中间,里面还传来叱骂的声音。
“景睿,停车看看出了什么事。”梅长苏也支起身子向外看去,“我听到有孩子的声音。”
“哎。”萧景睿应着,喝令马夫停车,自己跳下车去走近了一看,其实围在一起的都是穿着同样家丁服饰的人,那辆马车前挂着“何”府的灯罩,街上的闲人们都没敢走近,只远远站着看热闹。
萧景睿眉头一皱,大概已经猜出又是什么人这样当街摆威风,挤进内圈一看,果然就是吏部尚书何敬中之子何文新,正在骂骂咧咧:“你这小杂种,到处乱窜什么?惊了本少爷的马,害得本少爷差点摔下来……还有你,这有你什么事,还挡在这个小杂种的面前。长得细皮嫩肉的,和个姑娘一样,我看你怎么保护这个小杂种。”说着又从身边随从手中夺过马鞭,正准备用力抽下去,却被人一把抓住。
“谁他妈的敢……”何文新闷头闷脑地骂了半截,这才看清了萧景睿的脸,后半句话也咽了下去。
这何文新父亲是科举出身,做官后四处调任,儿子放在祖母处娇溺,未免有些失于管教,进京没几年,已是恶名昭彰,亏得他还算有些眼色,惹不起的人平时根本不惹,才混到了今天还没出事。
此刻见是萧景睿出面,哪里还敢多话,只讪讪地说了两句“算了,懒得计较”,便带着手下飞快地走了。
萧景睿一挤进人群,就看见挡在一个男孩前面的安禹楠,一看这场面在加上何文新骂骂咧咧,片刻后也就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情。见何文新伸手要打安禹楠,立马挡了下来。见人走后,虽然生气,但却没有去追,反倒回身询问安禹楠。
那男孩身形瘦小,大约还不到十岁左右的样子,脸上有几道红红的掌印,略略浮肿。
见打他的人走了,苏注又护着他,这才微微直起蜷缩的身子,飞快地四处爬着去拣拾散落一地的书籍,重新垒成高高的一叠,用一张旧包袱皮包裹,可是书多布少,半天也打不成结。
“你叫什么名字?”萧景睿也帮着捡了几本书回来,碰碰那男孩的肩头,“你应该已经挨了好几脚吧,受伤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