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支火铳在一瞬间发出了炽热的弹丸,灰白色的烟雾在半空中凝结成一道淡淡的屏障,瞬间又被风吹得不知去向。
深沟边上的绿旗兵们,原本就慌乱得挤成一团,有向前埋头猛挤的,有向后转试图退回去的,乱糟糟的正在混乱之中,骤然被如此密集的火铳关照,顿时死伤累累,无数人被这几乎是隔着一道沟发射来的弹丸击穿身体,弹丸的冲击力将他们推来搡去,倒在地上,落入深沟之中。
三十多步的距离,等于是用火铳顶着绿旗兵的脑门开火。
两轮射击后,这两名副将的部下兵马便仅仅剩余了不足千人,余者不是被深沟吞噬,便是被弹丸打成了碎肉。
“该死的尼堪!蛮子!好歹毒!”巩阿岱在后面看得清楚,心中也是一阵后怕。暗自叫声侥幸!如果不是他临时起意安排章徐两个人带队先上,只怕倒在眼前的便不止这几千人了!
“你们不是说商贸区没有什么防御工事吗?如何一战便折损了这许多人?!”巩阿岱黑着脸,用手中的呲铁钢宝刀指着周围这些号称熟悉商贸区的将领们,周围上百名巴牙喇兵各自拔出兵器,虎视眈眈的将这数十人围在当中。
“巩阿岱将军!我们确实是熟悉商贸区,那里的街道、房屋情形我们都熟悉,也画出了图交给了大将军,大家怎么也想不到,这李二蛮子一夜之间挖出了这么一条沟来!”
这条沟,却不是李华宝用一夜时间挖出来的。这是商贸区的排污管道网络之中的一条而已。世人都知道不管是上海商贸区还是杭州商贸区都是环境异常整洁,街道房屋整齐,但是却不知道这整洁背后的东西。在规划商贸区之初,李守汉便将排污卫生管道建设再三强调。“生活污水和台风来临时的雨水,都通过这些暗沟排出去,排到江中。”同时被作为建设原则的,便是将河静、顺化等地的城市防御体系建设和日常房屋建设严密结合起来。
今天,清军面对的就是这样的防御体系,表面上没有瓮城,没有箭楼,没有马面,但是有盖沟,有地堡,有炮位,有设置在房顶的射击位置,密密麻麻的火力点,构成了高中低三层的打击力度,火力网密布无死角。
原本的排污沟掀开了烧灰预制成的盖板,便成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金城汤池。盖板被转移拿去修造地堡使用,敞开了的排水沟,就成了绿旗兵的噩梦。
但是,这只是他们噩梦开始的地方。
“上!再上!一营一营的冲上去!一镇一镇的冲上去!我就不信,他们是铁打的!”巩阿岱看着章徐两名副将的惨状,面色铁青,咬牙切齿。这应该是他入关以来打得最为惨烈也最为窝囊的一次战斗了。一个照面,对手便干掉了手下三千多兵马。
他一连串的发下攻击命令,激昂的战鼓声又是响起。与此同时,后方炮队的炮弹也狠狠的砸向商贸区,在城市的街道当中溅起烟尘和血雾。铺天盖地的呐喊声响起,潮水般的清兵扛着梯子、木板,草袋子等等一切能够找到用来翻越那条宽阔深沟的工具,猛扑而来。
他们如潮水般冲来,宏武军军官望远镜的镜头里,到处是黑压压的旗号、盔甲、兵器,还有不断被人们投掷到深沟当中装满泥土的草袋子,他们试图用这些和梯子木板一道开辟出一条通道来。
“奇怪!往日里南蛮的炮火都是犀利异常,一开战便打得开山裂石,惊天动地。如今怎么如此稀疏?”
在远处观阵的安郡王岳乐,手中的望远镜死死地盯着商贸区的反击炮火。他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自己的炮队火力会比宏武军二少帅部下还要犀利猛烈。
清军和宏武军的炮火实力算是各擅胜场。如果比单独的某一门火炮的弹重、射程,那么清军的二十四磅炮可以笑傲全场。但是,如果比火炮的数量,机动性,弹药的性能,炮兵的技术水平,那宏武军则是完爆清军。
他们以十二磅以下弹重为主的火炮构成,极为适合上海这种水网地带,不论是转移的机动性,还是构筑炮位工事的速度,以及配属的粗蚕丝纺制成的药包,还有几乎打不完的炮弹,永远消耗不完的火药,都是清军不敢比拟的。
从南京一路收缩阵地,到今天的上海商贸区,李华宝几乎集中了宏武军在江南的所有炮兵,就等着这样的一个机会。在上海商贸区的防御线上,如果勒克德浑、岳乐、巩阿岱能够看得见的话,他们会发现,在短短的十余丈正面,错落有致的放列着四门火炮!各炮之间射界交织重叠,没有死角!
眼看着壕沟中装满泥土的草袋子充当桩脚,门板和梯子被架在上面,一条条简易的通道便告落成。第二波次的一万余清军蜂拥而上,在这些通道周围再次猬集成团。
“不好!”岳乐本能的叫了一声。他知道,人聚集的越多,便越是对方炮火发挥火力的好机会。
便在这个时候,对面的阵地上,一声嘹亮的铜哨声刺破了战场上的嘈杂。紧接着,便是数百尊隐藏火炮在各自的炮位上发出怒吼。抵近射击,双份的霰弹。几乎炮口对着清兵的胸膛发射,眼尖的人都能从炮位的射击口看到炮口发出的浓烟和短暂的火焰。
交错构成的炮兵火力网,所发出惊天动地吼声,令脚下的大地都为之战抖。
震耳欲聋的火炮齐射声中,六磅炮、八磅炮、大佛郎机,十二磅炮按照各自预先标定好的射界一齐开火。
炮位上大股灰白色浓重烟雾腾起,带着刺鼻的硝烟味道,整个上海商贸区几乎被烟雾笼罩,在远处的清兵看来,这层烟雾,便如同笼罩在上海商贸区上空的一道神秘物质,类似于神仙画得圈,九龙神火罩之类的牢不可破永不消逝。
无数的弹丸咆哮着向聚集在壕沟前的清兵撞去,无论他们是什么人,身上穿了什么甲,手中持着什么兵器,在炮弹弹丸面前,一视同仁,众生平等。
濠沟前,那些清军如台风吹过的稻田一般倒下一大片。他们身上血肉模糊,布满密集的血洞。
无数人被炮子击中,一头栽进了壕沟之中,血水,碎肉,尸体,内脏,和排水沟内的污水混合在一起,发出了令人作呕的诡异味道。
作为宏武军营一级部队标准配备的六磅炮,霰弹射程在二百多步,八磅炮和大佛郎机炮的射程稍远一些,十二磅炮最远可以达到五百步左右。用来轰击在宽十余步的壕沟便蚁聚蜂拥的清军,效果再好不过。
这些火炮采取抵近射击直接瞄准平射方式,轰将过去,炮子足以将整个绿旗兵的阵型击穿打透。那些清兵密集涌来,从这头到那头,无人可以躲避,直接从头到尾,被打通一条条血肉胡同!
火炮声刚刚稀疏下来,各炮开始刷膛、装填,由大佛郎机充当值班火炮,此时如爆豆般的火铳声夹杂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响起。
火炮、手榴弹、火铳,这些火器爆炸物所造成的巨大的声响、火光、气味,以及在人们当中制造出的杀伤,受伤者发出的惨叫,濒临死亡者发出的呻吟,都给绿旗兵们造成了巨大的心理冲击。
轰!当又一轮炮弹迎头砸过来时,清兵崩溃了。他们潮水般的转身便逃,也有一部分人被打蒙了,尖叫着不知该往哪里跑,又或找个什么东西遮掩一下。有的人脚下一滑被绊倒在地,随后无数双大脚从他们身上踩过。被踩的人放声大叫,挣扎着要爬起来,但无数双大脚仍然是不停的踩过来,直踩得他们说不出话来,头脸身躯被踩烂为止。
“放箭!”巩阿岱阵前数千弓箭手向着狼奔豕突而来的败兵射出一波箭矢,让这些满脑子都是烈焰浓烟巨响带给他们巨大冲击的败兵们头脑稍微冷静了下来,知道不能冲击本阵,否则便是只有一个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