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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崇祯版多收了三五斗(2 / 2)

“别的咱们不知道,不过,咱们的广东巡抚大人却是因为这米价、油价低廉升官去了北京城了。”

说起自己的父母官升官去了京城,茶博士也是与有荣焉,仿佛升官的是他本人一般。

说话间。河道里又有两只船停在那里了。三四顶旧(www.hao8.net)竹斗笠从石级下升上来。旧(www.hao8.net)竹斗笠下面是表现着希望的酱赤的脸。他们随即加入先到的一群人中,斜伸下来的光柱子落在他们的黑色裤褂上。

“说说看,今年什么价钱。”

“比去年都不如,只有五钱银子!”伴着一副懊丧到无可奈何的神色。

“什么!”

希望虽然破灭了。载在敞口船里的米可总得粜出。难道当真搭上时间和路费。去那可能收获还不如顺德的佛山去粜米?命里注定,只有卖给这城里的万盛米行。米行里有的是银子,而旧(www.hao8.net)斗笠的黑色裤褂里正需要银子。

听着唧唧呱呱的争吵声。徐弘祖想来应该是粜米的旧(www.hao8.net)竹斗笠们和米行的先生们在辩论米质好和坏、争吵量米的斛子浅和满。运米的敞口船立刻浮起了不少,方才还在船与船之间起伏不定的菜叶和垃圾登时就看不见了。旧(www.hao8.net)竹斗笠们将自己一年的辛苦所得送进了万盛米行的廒间,换到手的是或多或少的一串串制钱。

“先生,给银子不行么?”白白的米换不到白白的银子,好象又被他们打了个折扣,总是觉得哪里怪怪的。

“乡下土包子!”夹着一枝毛笔的手按在算盘珠上,鄙夷不屑的眼光从眼镜上边射出来,“一贯钱就作一两银子用,谁好少作你们一个铜板。我们这里没有银子,只有制钱。”

“那末,换南中通宝吧,嘉靖通宝、天启通宝也行”从制钱背后的马来看,知道手里拿的是跑马崇祯。而且,手感和铜板的颜色都告诉旧(www.hao8.net)竹斗笠们,这个钱怕是不好花出去!

“吓!”声音很严厉,左手的食指强硬地指着,“崇祯皇爷的江山,就要用崇祯皇爷的通宝!这是崇祯通宝,你们不要,可是要想蹲大狱?”

不要这制钱就得吃官司,这个道理弄不明白。但是谁也不想弄明白,大家看了看制钱后的跑马,又彼此交换了将信将疑的一眼,便把制钱塞进旧(www.hao8.net)裤褂的空口袋或者缠着裤腰的空褡裢。”

街道上很快便变得热闹起来了。

旧(www.hao8.net)竹斗笠们今天上镇来,原来有很多的计划的:南皂用完了,须得买十块八块回去。南盐也要带几斤。南油向挑着担子到村里去的小贩买,十个制钱只有这么一小瓢,太吃亏了;如果几家人家合买一罐分来用,就便宜得多。摆在布庄柜台上的花花绿绿的南布听说只要八分半一尺,女人早已眼红了好久,今天粜米就嚷着要一同出来,自己几尺,阿大几尺,阿二几尺,都有了预算。有的女人甚至想买一个玻璃镜,这东西实在怪,照着人纤毫毕露;比起家里那个满是铜绿的铜镜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难得今年天照应,一亩田多收这么三五斗,让一向捏得紧紧的手稍微放松一点,谁说不应该?缴租,交税、三饷、缴祠堂的各项摊派,还债,解会钱,大概能够对付过去吧;对付过去之外,大概还有多馀吧。在这样的心境之下,人们都是满怀着希望。

但是正如那句话,希望越大,失望便越大。

他们只知道,卖了今年的新米换来的制钱没有半吊或者一串是自己的了。

反正兜里的钱都不是自己的,还要填补亏空,既然亏空填补不完,那索性就把亏空放在一旁,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而且有些东西确实是过日子必须要用的。

人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在狭窄肮脏的街道上一面行走,一面谩骂诅咒着那该死遭瘟的米行,还有在数千里之外的那些南蛮,使他们本来可以过得稍微好一点的日子。变得更加糟糕。

“南瓷面盆刮刮叫,十个铜板真公道,兄弟,来一只去吧?”

“喂,兄弟,这里有各色花南布,特别大减价,八分五厘银子一尺,足尺加三,要不要剪些回去?”

虽然伙计们的吆喝声做到了十足真金并且足尺加三。奈何今天虽然乡亲们的褡裢里有通宝。可惜,也只是暂时在他们身上背一会而已。

在同店铺伙计的讨价还价、争论崇祯通宝的品相等等诸多问题之后,刚到手的制钱一串两串地变成了南布,南肥皂、南盐之类必需品。

同样的。也有些旧(www.hao8.net)竹斗笠们回到了自家的船上。让女人开始煮饭。拿出了咸菜,就着在茶楼楼下烧腊摊位上买的一点叉烧,两角米酒。开始喝酒。

两口酒下肚,几句牢骚一骂,河面上越发的显得热闹起来了。“阿哥、契弟”之类的话在水面上飘来飘去。

“五钱银子一担,真是碰见了鬼!”

“去年是水灾,收成不好,亏本。今年算是好年时,收成好,还是亏本!”

“今年亏本比去年都厉害;去年还粜七钱半呢。”

“又得把自己吃的米粜出去了。唉,粜了自己种出来的米,再去买那死砍头短命的南米!”

“为什么要粜出去呢,你这死鬼!我一定要留在家里,给老婆吃,给儿子吃。我不缴租,宁可蹲大狱,让他们关起来!”

“也只好不缴租呀!辽饷、练饷、剿饷!丢那妈!辽东管老子们广东什么事?剿贼的钱凭什么要我们种田人出?!”

“昔为富之基,今为累字头!这田真的种不得了!”

“退了租逃荒去吧。我看逃荒的倒是满写意的。”

“逃荒去,债也赖了,祠堂的钱也不用交了,好算计,我们一道儿去!”

“谁出来当头脑?他们逃荒的有几个头脑,男男女女,老老小小,都听头脑的话。”

“我看,到南中去做工也不坏。我们村里的小王,不是么?在南中什么厂里做工,听说一个月工钱有一两半。一两半,照今天的价钱,就是三担米呢!”

“你翻什么隔年旧(www.hao8.net)历本!南中工钱早就涨到二两一个月了,还管吃住,一日三餐顿顿白米天天有肉!你还不知道?”

“那还等什么?赶紧去啊!”

“去啥啊,衙门里出告示了,不准去。谁敢去抓了上枷号站笼一天!”

“爷爷啊,这半天就了了帐,谁个敢去?”

“还敢去?田主家的管账先生说了,那里对外路去的人,都是先关起来,然后给你打什么药,让你变成牛妖!就是头上长角的那种!然后去伸到地下几十里的矿井里去做工!要不就是到老林子里去拖木头!”

“我顶依个肺!老子们辛辛苦苦的下力种田到底替谁种的?”一个人灌了一口酒,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给谁种的?给田主啊!还有收税收捐的官家!就是没有种田人自己!”

另一个人指着万盛米行黑漆退金的招牌说:“近在眼前,就是替他们种的。我们风吹日晒,顶风冒雨,赔重利钱借债,交租交税,种了出来,他们一句‘五钱银子一担!’就把我们的油水一古脑儿吞了去!”

“要是让我们自己定价钱,那就好了。凭良心说,八钱银子一担,我也不想多要。”

“我一刀斩你个桃花开!在那里做什么梦!你不听见么?他们米行是拿本钱来开的,不肯替我们白当差。”

“那末,我们的田也是拿本钱来种的,为什么要替他们白当差!为什么要替田主白当差!”

“我刚才在廒间里这么想:现在让你们沾便宜,米放在这里;往后没得吃,就来吃你们的!”故意把声音压得很低,网着红丝的眼睛向岸上斜溜。

“真个没得吃的时候,什么地方有米,拿点来吃是不犯王法的!”理直气壮的声口。

“今年春天,新安县不是闹过抢米么?”

“听说大鹏所都派兵了,杀了好多人,县城墙上脑袋挂了一圈!”

“今天在这里的,说不定也被砍脑袋,谁知道”

来粜米的农人一口顺德乡下的土话,叽叽嘎嘎的,令在茶楼上的徐弘祖听的一头雾水,恰好茶博士过来冲水,便向他询问。

“小哥,下面的人在说什么?”

那茶博士侧耳听了一阵,笑了一下,“先生,这样的事,从崇祯皇爷登基我就常见到,也没有见他们能够怎么样,都是说说而已。一些人喝了二两黄汤便口无遮拦。”

“每年新谷下来的时候,这些人都会在这里骂一阵,我们因为和米行对面,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稀奇了。几乎每年都能看得到,也不光我们顺德,您在东江两岸走走,几乎到处都能看得到,平常的紧!”

一壶凤凰单从茶喝完,两碟点心用罢,徐氏兄弟二人会钞起身离去,果然是如那茶博士所言,不过二厘银子。

回到客栈,徐弘祖打开日记,他要把今天的见闻记录下来。

“今日与仲昭兄于街头饮茶,此地物价之低廉,远胜江南。一壶茶,两碟砂糖糕饼,不过二厘银子。然见农人粜粮之情景,心中颇有惴惴矣!”

“茶罢,托茶博士代为寻觅西上广西之船只,讲好五两银子包伙食。茶楼有人言讲,此去广西路途之上,颇为不安靖,常有小股盗匪伏于丛莽之中。”

合上日记,徐弘祖总是觉得今天的事情,虽然说这里的物价之低廉让他这个外来人颇为得利,但是那些农人的情形,却总是让他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般。(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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