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夕长谈,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窗户纸上呈现出了鱼肚白,天色即将放亮了。
多尔衮这才颇有几分歉意的站起身来,向跟他谈了一晚上的洪承畴抱拳行礼:“与先生纵论天下大势,受益良多,不觉便忘记了时间。还望先生见谅。”
“摄政王爷说的哪里话!王爷如此礼贤下士,正是洪某报效国家之时。”
多尔衮命人用自己的车马,护卫送洪承畴回府去沐浴、休息,特别吩咐下去,今日除非有特别紧急的军情,否则任何人不得打扰洪先生休息。
他的这番做作,让洪承畴有些感激涕零。自古君臣知遇到了这样的地步,也是难得了,大概,也只有王猛与前秦的苻坚了。
送走了洪承畴,多尔衮也在侧福晋的侍候下上炕休息。虽然说这名侧福晋也是八旗当中有名的美人,前肃亲王豪格的福晋,同样出身于科尔沁蒙古的王公之家,与眼下的两位太后有着姐妹姑侄之亲,与庄妃并称为大玉儿、小玉儿。可是,架不住情人眼里出西施。多尔衮看着小玉儿的脸,心里不由得把她和人称大玉儿的庄妃做了一番对比,怎么比也觉得不如大玉儿来得动人。
在小玉儿的温柔体贴之下,多尔衮上炕就寝,但是,经历了一天劳碌的他,脑子里异常的兴奋,这几天所经历的事,见到的人,不停的在脑子里反复闪过。
曹振彦作为多尔衮的亲信,往本溪、抚顺一带去传召陈板大,却是无功而返。只是将陈板大这一年多来垦荒屯田的数目抄录了一份清单带了回来,向摄政王主子交差。
“主子,陈板大说他的差事是替主子开矿冶铁,打造兵器。余下的事情跟他没关系。”大概曹振彦在陈板大那里碰了个大钉子,话里话外不停的给陈板大下烂药。也难怪,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陈板大是黄太吉眼里的红人,曹振彦又是多尔衮跟前有功的奴才,这前朝红人和新君功狗遇到了一起。不摩擦出点火星来那才叫奇哉怪也呢!
在一旁的宁完我、鲍承先等人也是在那里阴一句阳一句的给陈板大扎针,拼命的要破坏他在多尔衮心目之中的形象,也好为自己的过失起到一些弥补和掩盖。但是,此时的多尔衮脑子很清楚,不能因为这点事便处置了陈板大。一者他是先皇的奴才,又是埋头打造兵器的人,也不曾卷入党争当中,若是因为这点事便处置了他,容易让八旗内部。特别是两黄旗之人有些牢骚和看法。再一个,此人能够组织矿徒、工匠闲暇之余垦荒种田,积攒了不少的粮米,有功无过。若是此时杀了他,或是处分了他,肯定会人心不服。
“便是天子,也有求人的时候!”多尔衮心中苦笑了一声,“他陈板大是个有本事的奴才。这几年又是埋头在辽阳等地冶铁铸炮,未免脾气变得古怪了些。他不来没关系。本王正好要巡视辽阳的防务,便去见见他!”
辽阳到盛京的道路修建的不错,轻骑前往,若是加鞭驰骋的话也是可以朝发夕至,多尔衮眼下身份不同,自然不会如此驱驰。不过。到了辽阳城外铁场时,眼前的一幕却也是让他有些心头一颤。
叮当叮当,清脆的打铁声从工场深处不断的传来,在寂静空旷的工场中,显得格外引人瞩目。间或。有一两句说话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停止了。多尔衮看着几蓬荒草在道路旁被冷风吹得摇摇摆摆,眼前颇有几分荒凉景象的工场,不禁一阵感慨,自己也就这一年多忙着和黄太吉、豪格父子争夺权力顾不上来这里,没想到当年烟火兴旺人喊马嘶的铁厂,居然萧条败落成这个样子。
很快,多尔衮就找到了声音的来源,只见陈板大穿着一件破旧的红褂子,外面套着一件牛皮围裙,上面满是被烧红的铁屑烫出来的大洞小眼,身上脸上满是灰尘,而身边,有几个年轻人陪着,好像是他的徒弟。只听陈板大说:“你们都看好了,我再演示一遍,打铁要身正、手稳、心定,瞧你们之前打那东西,是给人用的吗?”
却正是陈板大在教导几个年轻人如何打制火铳的龙头、扳机等零部件。可是,那几个年轻人虽然嘴上不吭声,但是显然也没太听进去,陈板大见此生气的说:“别当我不知道,要不是最近南蛮子不收红蓝花,你们估计也不会到我这来。我也知道,弄这些红蓝花容易,而且不费力、挣钱多,但是那花花草草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变成武器杀敌。虽然说睿亲王一时糊涂不支持咱们但是早晚他会想明白,谁是利剑谁是饭桶。这就像是人一样,咱们这些冶铁炼钢铸炮的,就是人的骨头。人没有骨头了,就是再多的肥肉,也是给别人嘴里预备的肉!”
这里陈板大正说得口沫横飞,只听得背后有人冷声说道:“谁说我不支持你的?”
却正是多尔衮在不远处被众人簇拥着,面沉似水的质问着陈板大。
听到声音,几个人扭头一看,顿时吓得面如土色,陈板大更是哆哆嗦嗦的说:“睿亲王,奴才该死。”
多尔衮扶起了陈板大,略带着几分抱歉语气的说:“你说得对,本王确实是疏忽了。人不能没有骨头,若是没有骨头,便是再多的肥肉,也是别人嘴里的美味!本王不该冷落了你和工匠们的心。不过,本王也从来没忘了你们的功劳。”
“来人,陈板大赏银元五千,其他人工匠每人赏银一百,杂役赏银十块。”转过身来,多尔衮吩咐随行的官员。
原本以为,多尔衮这一番赏赐,不说会让陈板大欢呼雀跃,纳头便拜,从此彻底归心,至少现场的气氛会变得欢乐祥和许多。结果。大家都想错了。
陈板大一听此,突然放声大哭,多尔衮起初以为他是觉着委屈,就安慰说:“放心,你们尽心尽力的为大清办事,以后赏赐田宅都少不了。只要你们这班奴才好好为本王办事。本王绝不会让你们再受苦。”
陈板大止住哭声才说:“奴才不是为自己哭,而是为大清,辽阳各个工场那么多工匠都是多年来先皇费尽了心思从四方纠合而来,着实不易,如今却都被各旗旗主白白的卖掉换了银钱,便宜了海南的那群南蛮子,将来他们还会造武器对付大清,要是早有这笔钱,怎么会如此。”
他哭着说:“奴才现在是懂那句话了。什么叫十年之功毁于一旦。这一年,是打断了骨头的损失。主子,不是我瞎说,从搞红蓝花开始,奴才手下能工巧匠少了六七成以上,这些人,可都是工场的核心骨干,拉出来一个都是能够独当一面。都是难得的好手。主子,奴才就想不通了。为啥人家李守汉人才济济还要拼命拉人,而我大清,就这么点人才,还要拱手送人,我想不通,想不通!看着一个个人投了南蛮子。还都是欢天喜地走的,我这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