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梅娘拢着棉被,静默靠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天一点点亮起,屋内透进些天光,驱散夜里的黑。
春柳转过屏风,见蒋梅娘曲着腿圈着自己,下巴枕在膝上,目光沉静。她笑笑,并不觉得奇怪。小姐素来少话,即便跟几位小姐少爷一块儿玩耍,她也是最安静最沉默寡言那一个。
然而,想到这些日子来小姐不同以往的举止、说话,春柳不禁有些疑惑,分不清哪个才是真的小姐。不过不论怎样,她都会守着小姐,保护小姐,努力让小姐快乐起来。
“还在下雪吗?”
轻轻的,仿若蚊蚁的声音令春柳回神,走过去,笑着回答,“昨晚下雪了,不是很大,这会儿太阳出来,已经化的差不多了,不过冷得紧,小姐若想出去,待用了午膳,奴婢陪您去花园走走,可好?”
转眸,看到她一副生怕她现在就要出去的紧张模样,蒋梅娘好笑道,“我有说现在出去吗?”
春柳微怔,随后咧嘴一笑,见蒋梅娘掀被下床,赶忙伸手去扶,不料却看到她秀眉陡然一蹩。
“小姐怎么了?”
“没事。”蒋梅娘道,“坐的久了,腿麻。”轻轻一碰,似有千万颗针在扎,说不出的难受。
“奴婢给您揉揉,一会儿就好了。”春柳慢慢将她双腿放平,揉捏着看,力道适中。良久,她像是喃喃自语般道,“小姐这么不懂照顾自己,往后可怎么得了?”
“不是还有你吗?”见春柳抬起头,蒋梅娘玩笑道,“我记得有人说会一辈子守着我,照顾我,怎的,这么快就反悔了?是了,你已经十七了,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赶明儿爹过来,我定好生跟爹说说,请他好好给你选一个如意郎君。”
春柳诧异,似是不相信向来内敛的小姐会说出这般话。待回过神,春柳豁然起身,红着脸道,“小姐从前总是沉默寡言,如今可好了,整日就知道取笑奴婢。奴婢说不嫁就不嫁,若小姐嫌弃奴婢,奴婢就剃了头出家做姑子去。”
说罢,春柳见蒋梅娘抿唇笑望着自己,双眸晶亮,神色中藏着一丝顽皮,她的脸红更了,咬咬唇,跺脚,落荒而逃。蒋梅娘呵呵笑出声,眉眼弯弯,双颊微红,小小梨涡若隐若现。
不多时,春柳端着热水进来,脸颊依旧泛红。她把水放在架子上,去柜子取里了衣裳给蒋梅娘换上,又拧了帕子过来给梅娘擦脸,而后扶着她在梳妆台前坐下,给她脸上薄薄扑了些粉,利落地挽起一个垂髻。由始至终低垂着眉眼,不看梅娘一眼。
蒋梅娘也不多言,由着她去。
用过早膳,蒋梅娘起身过去推开半边窗子,合上眼,微仰着脸,寒风虽冷,阳光落在脸上,异常温暖。
她站在窗前,即便扑了粉,脸色依旧苍白,这会儿在阳光照着下近乎透明,好像稍一触碰便会消失。风吹着她乌发,衣裙,她仿若未觉,唇角边噙着一抹浅笑。
春柳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有她知道,善良、柔弱后的小姐是怎样的固执,如今,还多了些她看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轻步走到桌前把茶水放下,回身望着木雕般站在窗前的身影,她低低轻叹出声。
只当没看到春柳摇头叹息时神情中的无可奈何,蒋梅娘过去拿着拐杖,淡淡说了声,“走吧。”抬脚往屋外去。
春柳一怔,随即如梦初醒般几步过去拿起叠放在一侧茶几上的衣裳,快步追出去。
坠儿坐在花坛上,晃着腿,望着上方晴朗天空,眉开眼笑。红姑搬了张椅子坐在一侧掏耳朵,时不时抬眼望一眼太阳,神色不耐,嘴巴张张合合,像是在抱怨什么。
看到春柳扶着蒋梅娘下来,红姑一个激灵,起身拍了拍衣裳,过来行礼道,“七小姐身子还没有好全,怎么就……”看到春柳捧在手里的衣裳,她顿住,接着又道,“七小姐要出去?”
蒋梅娘偏头扫了眼春柳手中的衣裳,温顺道,“我去跟母亲请罪。”
蒋府上下无一不知七小姐是灾星不祥人,便是老爷宠爱,下人们对她也是避如瘟疫。且大太太不喜欢七小姐,下人们更不将她放在眼里。七小姐落崖,死而复生,三太太却一反常态,对她极其宠爱,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送来,免了她晨昏定省,更让她单独住在望月楼。
其宠爱超过五小姐。这会儿听到她说请罪,红姑自是好奇,然而她谨记自己身份,即便面前是不受宠的七小姐,只要她不说,她定不会多问,遂叮嘱她路上小心,送她出门。
“春柳,红姑只是厨娘吗?”步上抄手游廊,蒋梅娘幽幽开口,轻飘飘的声音仿佛耳畔经过的风。
“红姑的确是府里的厨娘,不过……”春柳顿住,朝四下看了眼,见无人经过,才又道,“红姑虽然是府里的厨娘,却极得三太太看重。府里规矩,未经三太太传唤,除夏妈妈和芳信、染夏,其他人不得随意进出庭芳苑,唯独红姑例外。”
春柳看了看蒋梅娘,接着道,“府里人多,厨子也不少,红姑的菜做得最好,老爷念慧姨娘身子不好,想让红姑过去照顾慧姨娘三餐,被三太太回绝,后来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了了之。现在,三太太却主动让红姑过来照顾小姐,奴婢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