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间红日西坠暝色四合,高踞凌祭崖东侧抱琴峰上的这一片清幽院落已掌起了灯火。
男童独孤擎的新衣服早已做好,此刻正穿在他身上,越发衬得他温润如玉。
戚辛夷与独孤擎笑闹了一个下午,彼此间已十分熟络。戚夫人任由两个孩子恣意玩耍,自己仍在前厅中为丈夫戚耿吾赶制新衣。
此时已是晚饭时分,身为一家之主的戚耿吾却尚未归来。戚夫人为丈夫留了些饭菜便招呼两个孩子吃饭。
戚辛夷难得有个玩伴,心里极为高兴,一边进食一边说道:“哥哥,你现在叫‘独孤擎’,可比那‘好宝儿’威风多了。还好封圣大典那天爹回来的晚,不然的话你搞不好就得叫‘独孤挚’了,那就难听多了。”
独孤擎不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戚辛夷咀嚼着食物说道:“你不知道吧?一线天每次要选三名圣童,除了你以外还有两个人。大伯门下的那位大哥哥名叫‘轩辕掣’,人是很好的,就是不大爱理人;三叔的那个徒弟可就差得多了,叫什么‘令狐挚’,我看这个人呆头呆脑的人品也不怎么样,将来肯定好不到哪儿去。
“封圣大典那天是要给你们选名字的。那座‘涵冥塔’里面藏了三面金牌,每面金牌上都有一个字。大伯给大哥哥选中了一个‘掣’字。爹当时还没回来,就让三叔先选,结果给他徒弟选了个‘挚’字。最后给你剩下一个‘擎’字。不过我觉得这个‘擎’字可比那个‘挚’字好多了。幸亏令狐挚那小子先替你选走了‘挚’字,不然可就麻烦了。”
戚夫人嗔道:“就会乱说,还不快吃你的饭。”
戚辛夷把脸凑近母亲呲牙咧嘴的“嘻嘻”一笑,惹得戚夫人抬掌作势道:“又想挨揍了是吧?”
戚辛夷吓得脖子一缩,假作驯顺状伏在瓷碗上乖乖喝了两口米粥,冲对面的独孤擎吐了吐舌头。
独孤擎自幼幽居空谷,识见不多,兼之生性恬淡,心中向来没有人我之分。虽在并不熟识的人家里,却毫无拘束之感,挟了半碗菜肴自顾自埋头大嚼。
戚夫人对这个秉性质朴的男童颇为喜爱,虽未得到他一言半语的感激称颂之词,只看他这一番“唏哩呼噜”大快朵颐的吃相便已是对她厨艺的最好赞誉。眼见独孤擎吃得满头冒汗,戚夫人忍不住取出一条丝帕,抬起他的小脸儿为他擦去汗水。一边温言说道:“擎儿,慢点儿吃吧,没人跟你抢。”
独孤擎对自己这新昵称还很不习惯,听她叫“擎儿”,霎了霎眼睛才想起来是在跟自己说话。忙道:“噢。我奶奶最爱看我吃饭了,我吃得越多越快,她就越开心。本来我以前吃饭很慢的,后来慢慢也就吃得又多又快了。”
戚夫人失笑道:“傻孩子,吃饭讲究细嚼慢咽,像你这样狼吞虎咽会吃坏身子的,以后可别这样了。”
独孤擎道:“我奶奶也是这么说的。可是我吃得少了慢了,她就没那么开心了。”
戚夫人含笑看着独孤擎继续风卷残云,暗想这孩子赤子心性天真无瑕,不像宝贝女儿那样鬼灵精怪,倒是难得。
戚辛夷听独孤擎提到他祖母,便连带着想起了他一直挂在嘴边儿的那位“小慧”,于是停箸问道:“哥哥,你说的那个‘小慧’是什么人哪?你是怎么认得她的?”
独孤擎抬头答道:“小慧也姓张,不过跟我不是一家人。我和奶奶住在山谷里大瀑布的旁边,小慧的家在山谷外面的村子里,去年她到山谷里来玩儿才认识我们。后来她一有空就来找我玩儿,我也到她家去过几次,这样就混得熟了。
“那天那个秃头大翅膀的妖怪闯进我们家的时候,小慧也在,不知道现在她和奶奶怎么样了。”
戚夫人见他神色一黯,忙出言安慰道:“擎儿不必担心,你师父当时就在那里,一定不会让那个妖怪伤着她们的。——我再给你添碗饭吧。”
独孤擎搁下筷子说道:“师娘,我吃饱了。”
戚夫人伸掌在他肩头轻轻一拍,哈哈笑道:“我看你也该吃饱了,刚才这顿饭吃得比我都多,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倒是个大肚囊。”
戚辛夷嘻嘻笑道:“我说哥哥是个大饭桶才对。”
戚夫人揶揄道:“你好,吃的那点儿饭还不够喂猫的呢。今天可不许再剩碗底儿了。”
戚辛夷怪眼儿一翻,捧起细瓷小碗舐净碗底的残粥,将空碗亮给戚夫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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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辛夷吃饱喝足之后,便拉着独孤擎奔回堂屋玩耍。戚夫人洗净碗筷后也过去陪他们,其乐融融地说笑了足有一个时辰。
灯花悄落之时,遥遥听得凌祭崖知更堂的更鼓声传来。戚夫人起身在室内的青金更漏中添了些清水,自言自语道:“这都二更天了,怎么还不回来?”
戚辛夷玩兴正浓,毫无倦意,说道:“爹一定是又被那些人拉住喝酒了,只怕要到天亮才回来呢。”
戚夫人轻哼一声道:“你这么高兴干什么?赶紧回屋儿睡觉去,省得明天又赖床不起。——擎儿,你的病刚好,跟这疯丫头闹了半天也乏了吧?早点儿歇着吧。”
独孤擎却固执地摇摇头,说道:“不,我要等师父回来问问他我奶奶和小慧怎么样了。”
戚夫人默然半晌,端丽容颜上悄然笼上几许忧色。当日戚耿吾归来时曾在正阳殿说过金翎秃鹫残害无辜生民之事,她听得一清二楚,自然知道独孤擎的祖母已然遭逢毒手,那个幼女小慧被金翎秃鹫抓去,只怕也难有生望。这半日中独孤擎屡屡问及此事,戚夫人怜他年幼,又是大病初愈,便不敢以实情相告,只推说自己并不知情,让他等戚耿吾来到再行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