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知县尴尬地笑笑,道:“营田务募人投充,于地方其实最要害的是两件事。史员外一介草民,不能从官府的立场想事情,难免拉拉杂杂,说不清楚。第一件,于本县大户来讲,营田务如此招人,必然会有庄客离开,投充到营田务来。枣阳这里地方偏僻,据下官所知,各大户家里的庄客,大多没有契约。只要榜文一贴出去,各家想回去缔结契约也难。无契约年限,只怕几个月间,各家庄客就都会离去。”
杜中宵点了点头:“还是你说的实在。刚才这位史员外,东拉西扯,这些要害问题避过不谈。好似全天下都欠着他的,他一点过错没有,所以说的乱七八糟!”
娄知县勉强笑笑。他本来想让这些大户跟杜中宵直接谈,自己不搀和进来,没想到最后还是不得不出面。这些大户员外,平时个个装模作样,一到做正事的时候,就一无是处。
清清喉咙,娄知县又道:“运判刚才说,庄客走了,可以重新雇人。这一带地广人稀,到哪里雇人去?更不要说连自家庄客都去了营田务,别人又怎么会不去?实际雇不到人。说到底,还是在大户家里做庄客,为奴为仆,日子远不如到营田务去舒服。要想留住庄客,就让他们吃好穿好,娶妻生子,是要真金白银拿出来的。给庄客花钱,哪个肯?”
杜中宵笑了笑:“说的有道理,接着说下去。”
娄知县又道:“庄客是必然留不住的,官人说到卖田。其实没有办法,必须卖田。不然地没有人种去,交着赋税钱粮,多少家业几年也就掏空了。不过这个时候,田卖给谁去?一县里的大户,人人都急着把田卖出去,不说卖什么价钱,根本就没有人买。说别的都是虚的,下官请运判一件事,到了田卖不出去的时候,为地方着想,还请营田务把田买下来。价钱低没关系,县里的赋税钱粮总要有人交。”
杜中宵点了点头:“知县,你话说的明白,可见心里也清楚。不错,要不了多少日子,枣阳这里田地想卖也卖不出去,只有营田务接手。外面闲田那么多,尽可以开垦,对营田务来说,接手本县的土地是花没必要的钱,救济地方。前些日子让你们清量土地,不知办得怎么样了?要是清量不清楚,这地只怕也不好卖。立国数十年,你们的田册清楚不清楚啊?”
娄知县道:“县里无人,此事一直拖下来。现在营田务的人到了,一切就好办了。这几日请营田务派些人手,帮着把县里的土地丈量清楚。”
杜中宵道:“可以。其实此事只有这样一个办法,其他的都是白费口舌。庄客要走,怪得谁来?如果你们有契约,衙门必然为你们做主,看哪个走得了!没有契约,不用说,税费也都没有交过了。连这么一点契约税你们都要偷逃,还敢说问心无愧!此事只怪你们自己,不要再生事端了!”
娄知县点了点头。榜文一出来,县里所有的大户都着急上火,最关键的其实就是他们雇佣庄客,却没有契约。不要说衙门认可的,交过契约税的,就连私契都没有。庄客要走,他们就连打官司,请衙门拦住都无法可想。以前所有的农具、种子、耕牛等都掌握在大户手里,他们根本不怕庄客逃,契约对他们根本没有意义。订契要交税,还有许多束缚,没人自找烦恼。
杜中宵又道:“你刚才说地方难处有两件事。这一件事是对民,第二件,应该是衙门的难处吧?”
娄知县急忙点头:“运判英明!以前本县事务,全靠这些地方大户支持。税是他们交的,差役是他们负担,就连衙门里的日常使用,也全靠他们分担。营田务招人,他们不能支持,衙门也难支撑。”
这才是娄知县愿意跟他们一起来的原因。税赋差役是落在中上等户头上的,客户不负担。但是客户走了,这些中上等户家业无法继续,县里失去了税赋差役来源。杜中宵是转运司判官,兼着制置营,是可以让营田务的钱粮全部上交转运司的。娄知县的目的跟大户们不一样,他只要营田务分钱给县里。
曾经有一个词,杜中宵耳熟能详,纳税人。以前看新闻,经常看到浪费纳税人的钱什么的,觉得甚是犀利。这些大户,就是枣阳县的纳税人,县衙和里面的官员,全是他们养的。至于那些客户,他们既不纳税,也不负担差役。
纳税人哪,不纳税不是人?大宋在这种问题上领先千年,要早知道后世会有纳税人这种概念,知道朝廷原来是为纳税人服务的,哪里还会有那么多纠葛。不过娄知县没有为纳税人服务的意识,只要营田务愿意分钱粮给县里,他管那些大户纳税人们死活。没了不纳税的客户,这些大户自己就支持不下去了。他们所谓的纳税,不过是从客户身上剥削来的,分一部分给朝廷罢了。能自己收钱了,哪里还需要经他们一道手。钱在自己手里,想吃鸡就吃鸡,想喝酒就喝酒,不用像以前一样好像靠他们施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