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傅公和派人送了一张请帖来驿馆,请杨凝式和许错今晚到他家中赴宴。
许错向那送请帖的人询问:“魏博罗节度是否进城了?”
那人答道:“已经进城了。”
许错追问道:“既已进城,怎么没来驿馆落脚?”
那人道:“这个……罗节度进城后就在城里购置了一套房产,已经带人在那里落脚了。”
许错不再问下去,待那人离去后,对杨凝式道:“果然啊,罗绍威居心叵测!”
杨凝式忧心忡忡地道:“不住驿馆,进城先买房子,这摆明是躲着咱们。而且他进城大半天,也没过来见咱们一见,这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冲着大王的面子,他至少应派个人来与咱们接洽才对。”
许错叹道:“远亲不如近邻,罗绍威此举用意,恐怕是要疏远咱们,以便他与河北道的邻居们修好。”
杨凝式满腹狐疑地道:“那他也不该这么着急呀。”
许错抖了抖衣袖,换上笑颜,宽慰道:“甭想了,咱们俩在这儿想破头也没用。今晚傅公和摆了筵席,到时候见到罗绍威,再看他怎么说吧。对了,跟我一起来的窦安国,你已见过了,晚上赴宴也带他同去。”
杨凝式谨慎地问道:“他值得信赖?”
许错道:“我是不知轻重的人么?赴宴而已,带他同去有何不可?他原来是馆陶的县丞,也就是罗绍威的部下。现在他辞了馆陶的官,跟咱们走在一起,顺理成章便算是大王的人了。带窦安国去赴宴,让罗绍威知道咱们挖了他的人走,也可以挫一下他的嚣张气!”
杨凝式苦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
一个时辰后,傅公和派人来领路,许错、杨凝式、窦昂三人一起出门,沈龚协同两个换了便服的斥候兵随行,一路来到刺史府邸。
宅子建得颇为气派,但内里陈设装潢却极简朴,四下里有几个仆人正在打扫。
穿过前院,便见傅公和和一个俊朗的青年迎了出来,后面跟随的是傅公和的两个儿子,却不见傅玉的影子。
傅公和素来不苟言笑,迎客的时候也只是淡淡地道:“傅某有失远迎。”
旁边那俊朗青年倒是颇为热情,自报家门,道:“在下罗绍威,这两位便是梁王座下的杨大人和许大人了吧?”
“正是,见过罗节度。”许错和杨凝式一并还礼。
许错细一打量,只见罗绍威与自己年纪相差仿佛,宽肩窄腰,身形挺拔,举手投足透着一股孤傲之气。
未满而立,便成为手握重兵的节度使,的确有这份骄傲的资本。
许错抬眼上看,想要瞧瞧罗绍威的五官,正好罗绍威也正望来。
二人目光一触,却见罗绍威眼中飘过一丝寒光。
许错心中一凛,立刻聚敛一丝杀气,回视归去。
二人一起避过对方的目光,彼此笑了笑。
罗绍威看了一眼许错身后,笑吟吟地道:“这位不是馆陶的窦少府么?”
馆陶属魏博镇辖区,窦昂在当地任了三年县丞,自然见过罗绍威,不过却没想到罗绍威还认得自己,忙上前揖礼道:“正是在下。不过在下已经辞官了。”
罗绍威讶道:“这是为何?”
窦昂淡淡地道:“无心仕途了。”
罗绍威笑了笑,道:“是嫌弃地方太小,想另谋高就了吧?”
窦昂一怔,心说自己正是想随许错投效梁王,这罗绍威偏偏一见面就抓住自己不放,莫非另有用意?于是淡淡地道:“鸟择木,士择主,人之常情罢了,还请罗节度体谅。”
罗绍威道:“敢问是择了哪位明主?”
许错和杨凝式大为不满,罗绍威先是进城后躲着他们,现在又在窦昂身上做文章,弦外之音自是冲着他们来的,也是做给旁边那个傅公和看的。二人一对眼神,杨凝式略一颔首,许错便道:“安国兄,你的事不妨就直接跟罗节度说了。”
窦昂心领神会,于是道:“承蒙杨大人和许大人抬举,窦某将赴大梁奔前程,就不劳罗节度费心了。”
罗绍威仍是含着笑,道:“安国终究是我治下县级八品官员,你辞官,我理应问个清楚。”
窦昂讥笑道:“罗节度新近接管魏博,治下官僚多有改换门庭者,莫非罗节度也都一一过问了?或还是针对我窦昂一个人来的?”
罗绍威纵然涵养极佳,但窦昂这般揭他短处,仍不免噎了一下,双眉蹙起。
许错暗自叫好,不过也不便和罗绍威就此翻脸,再说旁边还有一个傅公和在,他是主人,却一言不发地瞧热闹,让几位客人在这里斗嘴,不可谓不阴险。于是许错问道:“傅使君,怎不见令郎傅玉?”
傅公和的大儿子傅金抢先道:“三郎刚刚回家便就病倒,需要安心休养,就不能出来迎宾了。”言语中透着一股愤恨之意,
许错看傅金的态度,就知道傅玉肯定在背后说了自己坏话,大概连去伎馆的事也说了,于是笑道:“这可奇了,今日早些时候我将他交给诸位,那会儿他可还是生龙活虎,怎会一下子就病倒了?”
傅公和喝退儿子,道:“小犬一向体弱多病,还是多亏许大人一路上好生照料,这才能安然回到德州,不过这孩子娇气,见到家人便喜极而泣,伤了心脾,这才病倒卧床了。”
许错故作关切地道:“没有大碍吧?”
傅公和道:“谢许大人惦记,小犬并无大碍,静养几日应可痊愈。”
许错心想惦记什么呀,反正自己把他送回来了,他明天就咽气也和自己无关。
经这么一岔,刚才罗绍威和窦昂剑拔弩张的架势便就卸了下去,傅公和也借机请众人进了房。酒宴已经备好,入席后许错倒没留意菜肴如何,反正宴无好宴,这一顿酒绝计吃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