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商之时,帝太甲暴虐,被伊尹放于桐宫,伊尹摄政。三年后,太甲悔改,伊尹归还政权,太甲修德,诸侯咸归殷,百姓以宁。
这段事迹,素来被意图篡权者拿来当借口。董卓便是如此。
罗绍威目光一寒,笑道:“许掾佐果然抬出了伊尹霍光。孟子云,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在绍威看来,梁王似乎并无伊尹之志。”
无伊尹之志,则篡!
许错豁出性命说了这么多,再保留也无济于事,于是又道:“大王有无伊尹之志,许某不好妄言,但梁军的大小事务,并不是大王能够独断专行。大王身边,也有众多贤者,胸怀伊尹之志。”
这样的话,无异于把梁军内部最大的秘密揭示出来。
梁王原是追随黄巢叛乱起家,后来反戈一击,剿灭黄巢。
唐室念其功绩,加官授爵,僖宗皇帝赐名“全忠”,表彰忠勇。
可任谁都看得出来,梁王反复无常,凶残暴戾,不但连年征讨周边扩充势力,还屡屡提议迁都,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许错说梁王身边有众多心怀伊尹之志的贤者,自然不是针对唐室,而是针对梁王。
若梁王真行篡逆之举,那些人必然废其权柄,也有实力废其权柄。
这样的话从许错口中说出,分量之重,俨然平地一声惊雷,在罗绍威耳畔炸响。
许错的履历,罗绍威自然一清二楚,他甚至能推断出许错说的所谓贤者都是谁人。
罗绍威默然沉思起来,良久,起身将门推开,道:“请容罗某权衡三日,三日后答复许掾佐。”
许错叹息一声,话,只能点到为止,多说无益,于是大步出门去了。
傅公和来到门外,与罗绍威隔着门框而立,一并望着许错走出宅门。
罗绍威忽道:“傅使君,此人不是说要纳令嫒为妾么?”
傅公和一怒,道:“是又如何?”
罗绍威平静地道:“应下吧。纵然有些辱没令嫒,但可保你全家十年平安。”
傅公和冷然道:“傅某不才,枉活到这把年纪,却还记得礼仪廉耻,不会把女儿嫁给乱臣贼子!”一扬手,道:“罗节度请吧,恕不远送!”
罗绍威迈过门槛,犹豫了一下,道:“若傅使君不应,一年内必遭灭门之灾。”
傅公和喝道:“罗节度休得耸人听闻!”
罗绍威道:“今年卢龙大败于梁军之手,自魏州至沧州,沉尸五百里,元气重挫。一年之内,梁军必卷土重来,再讨卢龙。到时候,他们第一个要闯的就是德州这道门。傅使君,罗某肺腑之言,望使君明察。”言罢昂然而去。
许错疲惫不堪地回到了驿馆,杨凝式等人立刻来问这一天的情形。
许错让窦昂等人全都退出去,只留下杨凝式,这才将全部经过和盘托出,讲完便跑去问厨房要了一份残羹剩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杨凝式思量着道:“还是你有办法,一出手,难题便迎刃而解。”
许错嘴里咀嚼着饭菜,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见杨凝式没听清,赶紧咽下饭菜,道:“因你在前面修桥铺路,我才能办的这么顺利。便说张希崇,我看他肯签字,也有一个对你心快愧疚的原因。若非如此,他看出我外强中干,再跟我讨价还价,我便根本应付不来,后面也没法子对付周式。可惜纵然把张希崇和周式全扫开了,我又豁出性命,说了一番大逆不道的话,还是没有当场说服罗绍威。”
杨凝式笑道:“你倒是真有胆子,居然敢说出那等狷狂之语。”
许错伸手把嘴边一团饭粒抹进嘴里,道:“我这一注,也是观望清楚,有了五成把握才敢下的。”
杨凝式问道:“何来五成把握?”
许错又往嘴里扒了两口饭,囫囵咽下,道:“就说罗绍威近来办的这两件事,先是向咱们求助,抗击卢龙,待卢龙败后,又要脱离咱们,去结一个河北三镇的联盟。他这样做,便是不想受制于人,尤其不想受制于大王,但同时他又知道自己万难独立维持魏博镇。让他归顺大王,有一个字是障碍,就是‘忠’字。既有这个心,我就有五成把握下注,告诉他大王身边的情形,能不能赌赢,那就要看他的胆子了。”
杨凝式暗赞一声,道:“我看这一次你是赌对了,罗绍威能够周旋这么久,必是有些胆量。”
许错苦笑道:“只怕他有心有胆,事情到最后还是成不了。他说要考虑三日,完全是在拖延,等着看葛帅和氏叔琮攻入河东的战况如何。若是这一战我军的表现不能令他满意,他立马就会投效晋王李克用。”顿了顿,又道:“我甚至怀疑,我军攻入河东,十有是他罗绍威在暗中挑唆的。”
杨凝式欣喜道:“原来你也这样猜了!我这两天还在想,晋王李克用如此迫不及待,催我军离开魏博,很可能是罗绍威给他通了信,承诺了什么,比如他可以说这一次卢龙大军压境,他不得已向邻近的我军求助,现在卢龙退了,他出于大义,还是要让晋王李克用主持公道。”一时激动,说完便咳嗽起来。
许错知他这个病需要静养,因道:“别想那许多了,咱们能做的都已做了,浑身解数用尽,成败还看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