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在放风之前,杜和果然接到了张根娣带来的探视消息:海叔将在下午的探视中与杜和会面。
至于为什么要选在下午而不是上午,杜和从张根娣脸上那微微的矜持含蓄中窥得一二分,大抵是下午的时候有些什么他还不知道的好处吧。
海叔会给张根娣送钱,这一点杜和是能肯定的,甚至这号子里的不少数人都会得到海叔的贿赂,这一点杜和从许多人对他的和蔼态度上就能感觉到。
在监狱里头混的很舒服,一定不是这个人有多讨人喜欢,要么这个人很能打,要么他就很有钱。
好在,杜和家里还算有钱,而对于剩下的一部分看杜和不顺眼的人来说,杜和也还算能打。
张根娣带来的第二个消息则是,他们终于要被安排劳动了。
所谓的劳动,说白了,就是给犯人们找个能排遣多余的力气和闲心的事情做做,偶尔还能给监狱带来那么点额外的收益什么的。
“那些犯人们,进了监狱也不老实,只要有一顿吃了饱饭有了力气,总想着搞点什么事情出来,做活儿就不同了,他们和咱们手艺人可不一样,吃不得苦,干一天下来,什么心思都没有了,只想念一声阿弥陀佛的。”
榔头说起犯人们的时候,还是有些局外人的嘲讽语气,浑然不把自己和‘那些人’混为一谈。
杜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提醒道:“榔头哥,咱俩也是那些人里头的,待会儿也得跟着念阿弥陀佛的。”
边说,杜和边从善如流的学着别人的动作,将自己的外衣套上,遮住了脖颈。
榔头对这套不屑一顾,耸耸肩,穿着个背心就出去了。
今天的工作是拔草。
听起来很简单,做起来腰酸,不过比起别的监室来说,则是令人羡慕的好差事。
杜和虽然走背字是大前提,但是在进了监狱之后,先是因为洛豪笙的照拂给分进了老河底子的监室,随后又因为和老河底子的关系以及海叔孜孜不倦的送礼,又受到了监狱里犯人和看守的照顾……
因而在别的监室的犯人们要么去帮着工地搬砖和泥,要么去敲石头台阶,累的汗水和泥的当口,杜和可以跟着同一个监室里头的弟兄们蹲在放风场上悠闲地拔草。
太阳上来之后,看守们都躲在了高墙的阴影里头,不时还从衣袋里偷偷拿出小酒壶来抿一口,杜和他们就惨了,口干舌燥不说,还晒得手背发红,越挠越痒。
这是紫外线过敏的症状,杜和竭力将自己的皮肤都用衣服覆盖起来,然而这段时间长期不见太阳,最多也就是放风的时候晒个十分钟就不错了,杜和已经不适应这么好的阳光和这么干燥的空气了。
说来也怪,提篮桥监狱距离黄浦江只有不到一公里的路程,旁边还有偌大的虹口公园,水汽理当充足才是,可是这地界常年施工,还高墙围拢,水汽没有,臭气倒是积累了不少,每逢下雨天,就臭的和经年的下水道一般。
杜和有幸经历过水牢的积水之后,就对监狱里头的供水失去了信心,宁可喝带着沙子的稀汤,也不去喝没有烧开的白水了。
然而不喝水,又不晒太阳,皮肤就脆弱起来了,杜和挠了挠已经有几道红印的手臂,看了看旁边不远处的阴影,有些蠢蠢欲动。
少爷虽然没脾气,但是娇气还是有那么一点的,不过碍于这么多人都在坚持,杜和挂不住面子,也没有行动。
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的鬼手六子忽然站了起来,将手里的杂草一扔,骂骂咧咧的说:“太阳辣花花额,晒的浑身么力气,坐一歇好来。”
看守们哈哈一笑,也没说什么,就叫鬼手六子在边上找了个地方蹲了下来,伸着舌头凉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