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集的燕子河北岸有间客栈,是如今仅剩的一家百年老店。这家客栈当然不叫悦来,它的名字就是赵家集客栈。
客栈不大,只有三间客房加一大间通铺、一间货仓,专门接待保海县城和青龙港之间漏下来的流客。
客栈的老板赵四这几日可以说是满面春风,家里六十亩地全都甩给了几个兄弟和堂兄弟帮忙耕种,一头扑回了客栈里。
因为五天前赵家集同时来了两批客人,将他小小的客栈挤了个满满当当,客人们带来的两车货也成功占用了半年都没开过货仓……
最重要的是,这两批客人出手都十分大方,而且足不出户,除了酒菜到时奉上也没有过多的要求。
事情还要说到五天前的那个晌午,赵四正百无聊赖地支在柜台上假寐。早上才和家里的婆娘大吵了一架,现在店里就他一个人,反倒清净。
那婆娘成天抱怨他不务正业,光靠女人和两个儿子,家里的六十亩地很可能就要抛荒一半。
去年赵四就已经因为荒了十六亩田而吃过了里正的挂落,三河镇的乡曹胡顺老爷也因为这多罚了他半成的租调税。
可是赵四不在乎,这间客栈是祖宗留下来的产业,老大老三嫌累赘都不肯接手,在北方戍边老二几年前就冻死在烽火台了……
由于国家近百年的承平治世,人口急剧增加,除隐户、奴婢、僧道等,大周丰庆六年统计总人口已接近五千四百万。
大周虽说幅员广袤,可是毕竟不如南唐鱼米丰饶,因此近二十年来公田急剧减少。
丰庆帝登基伊始便再度缩减授田,从文帝时每丁授永业田十六亩、口分田五十亩减至永业田十亩、口分田三十亩;丰庆四年又以市价八成官收部分口分田用以充保公田。
赵四家所得田亩一减再减,又因为继承了这客栈,“兼工商者授田减半”,因此家中只余六十亩地。
这些年家中的光景早已不如几个兄弟分家前那样富足了,可是这也是世间常情,赵四甚至总结为“规律使然”。
田间发不了财,他也就更有理由丢丢心心地守着这客栈了。
除过被婆娘数落地耐不住的时候,下地里干两天应差事,其余时候便如今日一般,在店里坐等着老天睁眼,给他发几个客人下来……
可是就在他快要瞌睡的时候,几声重重的敲门声猛然让他从模糊的美梦中惊坐而起。
“嫩麻嘞血……啊哈哈哈,几位客人吃晌午莫?”赵四骂娘骂到一半,就看见自家店子半掩的破门板边黑压压站着十几个人,连忙咽住话头打个哈哈绕了过去。
带头的客人也不和他计较,板着脸走了进来,从褡裢里掏出三贯制钱丢在柜台上:“你的店我们包一半,加货仓,十天。连吃带住,够吗?”
赵四拿眼角瞥了那钱一眼,见是南唐制钱。
好在周唐商业流通频繁密切,两国制钱一兑一相互通用,倒也无妨。
三贯钱别说只住十天,一个月也尽够了!他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嘴上却换了六分土腔的官话说道:“住是够咧,奏不知客人们要怎样吃法,要酒不要?”
那客人回头看了一眼,见众伙伴都有些跃跃欲试,自己思量了一下又掏出两贯钱:“吃好的!酒不要多,是怎样的酒?”
“有自家小酿——嘿,当然不入官人们法眼!白日俺派家里人到十里外的酒庄去拉,包管诸位夜里奏吃到好酒。”
这次赵四是真的眉开眼笑,提着掸子绕出柜台,一个劲儿地给客人们掸灰尘。
那客人不再多说,收了褡裢,带着伙伴自行找房间休息去了。
赵四带着剩下的几个人将两车重货推进货仓,便摸出一个铜子儿叫住隔壁张家玩泥巴的小子,打发去把自家婆娘找回店里来帮手。
这批人刚刚走净,随后又来了一拨。
这回只有四个人,个个深目高鼻,袒露着胸膛,十足像是北方的胡人。
这拨人不似前一批那样谨慎,一进店便喊着包下剩余的房间,也是十日。
他们出手更加大方,成色十足的二两银锞子丢下六个,跟着便要酒要肉,闹哄哄的不可开交。
这两批客人分别从南方和北方来,据说都是从青龙港下的船,却同时到的赵家集。
赵四的生意红火了,门可罗雀的小店顿时之间宾客盈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