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三遍的时候,天还没放亮,陆鸿从铺盖里爬了起来,掀开帘门迈步在平坦硬实的校场上。
这座营盘从辎重第三营升为了戊字营,过去在这里值夜的乙旅大头兵们已经撤了出去,因此陆鸿并没有见到那胖军官杨智他们的身影。
昨夜刚来的张厨子起得更早,这时正轻手轻脚地带着两个帮手往驴车上搭木桶——那是到大伙房去领粥和馍饼菜团子的,一俟到了时辰,他们就得将领回的早饭支起来,等着军官带兵老爷们一批一批得来取。
张厨子凑着火把光亮隐约瞧见一个人影从帐里走了出来,以为是起夜的兵士,便没再管顾。直到陆鸿走到跟前,好奇地打量着他们忙活的物事,张厨子这才认出他来,急忙弯弯腰笑着招了招手,算是招呼。
陆鸿也无声地拱手回应,清晨的空气凉飕飕的,吸入肺里周身都发了一阵寒,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不一会张厨子们摆弄好了木桶和竹筐,低声吆喝一句,三人便牵着驴拉着车出了营寨。
似戊字营这等临时屯兵的寨子都是木桩打一圈高栅了事,一旦事起他们便需进入五个堡垒般的大寨御敌。
其中中寨和后寨最大,也最牢固,中寨不仅是中军指挥所驻地,更是大周左路军兵马司和青州行营机要司所在,二丈多高的寨墙土木垒就,拒马森森箭塔林立,俨然一座小型城池。
后寨与中寨一般无二,寨中粮草辎重堆积如山,也是极紧要的所在。
陆鸿望着四周重重暗影的轮廓,恍惚之间好像又回到了混凝土丛林的那个年代,自己在黑夜中被一幢幢暗灰色的几何体包围,他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压抑。
清新的晨风渐渐驱走了他心头的阴霾。陆鸿沿着一人高的寨墙漫无目的地散着步,正思忖着义父胡顺的事情,却突然看见一个黑影从眼前快速地一闪而过!
他猛然停住脚步,并且身子略略右倾,尽量地将自己藏进寨墙的阴影之中。
那个黑影也在前方不远处的阴暗角落停留下来,陆鸿仔细辨认半晌,才看清是个身材瘦小的人影。那人正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然后一矮身蹲了下来。
陆鸿瞧不清对方的动作,也不知在搞甚么名堂,此处离高登的单独一间营房不远,莫非有人想刺杀旅帅?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浑然不知高登仍在褚垓的指挥所里开会,至今未回。
他屏住呼吸,猫着腰沿着寨墙的黑影缓缓向前摸索,尽量不让自己脚下发出声响,两人相距渐渐不足十步,紧接着便听到了一串呲溜溜的水声。
陆鸿大奇,心想:这人受了伤,在喷血?他从暗处走了出来,压低了嗓音问道:“做甚么的?”
对方显然没想到会突然走出一个人来,发出一声娇柔惊惶的低呼,双手飞快地遮掩着甚么,还没等陆鸿反应过来便站起身一溜烟与他擦身而过,接着便见那人踉踉跄跄进了高登的营房。
陆鸿早已惊得呆了,张着嘴楞在当地,等他回过神来时,一低头,看到地上有滩亮晶晶的水渍。他臊红了脸仿佛明白了甚么……
高登直到初露天光的时辰才回营。
新兵们大多还在梦中酣睡,只有三三两两起夜的打着哈欠眯着眼,在自家营房外不远处扒下裤子释放憋了一整夜的急事。
由于都督府的活路早已交讫了,他们新任的旅帅高登也是刚刚上任,没人来领着他们上操训练。因此这批新晋的府兵们倒是清闲。
虽说陆鸿已经打定主意要好生建功立业来救胡顺,可是到底怎样做法,要如何杀敌建功、之后怎样搭救胡顺仍是一筹莫展。
而且一个时辰前叫他撞见了这辈子最最尴尬的一件事情……他现在脑子乱糟糟的,这他娘的算个啥事儿!
尽管他当时便灰溜溜地折回营帐,可是躺在地铺上,一闭眼都是刚才的糗事。
因此刚刚卯时他又爬了起来,做了半套广播体操,等到再也想不起来后面的招式,高登这才施施然骑着马抚着小腹回来,从东门口到营校场一路打了两串饱嗝。
陆鸿心中好笑,看他得意洋洋的样子,暗忖这人必是昨夜从褚垓那里混到了好处,说不定还在指挥所蹭足了一顿官佬早饭,心里这么想着,身子却已站直了向高登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