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姑奶奶吴凤成了寡妇而蒙上淡淡阴霾的吴府,终于迎来了一场能冲淡这一切的喜事,吴怡做为回来吃喜酒的姑奶奶,除了在后堂坐着闲聊之外理论上什么都不用做,已经长大了一些的吴馨和吴玫像模像样的招呼着女眷们,吴大奶奶欧阳氏跑前跑后忙的脚打后脑勺,宋氏在这种大房有喜事的情形下顾及着吴家一团和气的体面,也跟着帮忙,吴怡反倒有了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所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些水们回娘家也就是被供着了。
因为是居丧,吴凤并没有来,只是送了重礼,吴娇、吴莲加上吴怡这三个人坐在一起,提起吴凤来也都只是一声的叹息。
“都说大姐嫁得好,如今看还不如嫁进小门小户舒心一些。”吴莲说道。
“现在想来这京里的世宦宅门的媳妇,也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我,跟爷们似的管管生意,来去支使掌柜,出门巡铺子,一顶轿子一把伞就能四处游玩,来得自在。”大齐朝现在的情形就是上层谨守着体面,中、下层延续着前明奔放的传统,尤其是扬州、广东之类的工商云集的港口,已嫁的奶奶、太太们像男人们一样撑着生意的不知道有多少,吴娇这些年历练的娇气尽敛,周身带着自信的女强人风范。
“六妹过得怎么样?”吴怡不想延续这个话题,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会让她觉得穿成庶女也不错,嫁得商人之家至少不必像她和吴凤似的,从一个笼子移到另一个笼子,要一个人在娘家想办法立足,失去了是盟友也是靠山的丈夫之后,历尽风霜。
“她过得倒是不错的,只是最近有了喜,妹夫不让她出来。”吴娇说道,“只盼着她能一举得男,卢家上下都盼着呢。”
“是男是女都是造化,先开化后结果也没什么不好。”吴怡说道,她现在估计是最没有生男压力的了,生女儿公婆恐怕会更乐呵,大房长子嫡孙又是占着长孙的名份才够十全十美。
吴娇和吴莲知道她的心思,也只能跟着轻松的笑,“都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占了个居长的名份——”
“长子嫡孙终究不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吴怡说道。
她们正在闲聊,就听见外面一阵尴尬的平静,然后是过于客气的召呼声:“七妹回来了,七妹倒是出落的越发的好了。”欧阳氏的声音传进内堂,吴家的姑奶奶们互视一眼,都知道是吴柔回来了。
吴怡倒不觉得惊讶,四皇子想要拉拢吴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吴宪油盐不进他也不脑,只是照样时时处处以礼相待,四皇子的恭谨守礼之名也因此日盛,如今吴家有这么大的喜事,吴柔会出现简直太正常了。
吴柔出现在姐妹们面前的时候,整个人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金黄贡缎金线绣了凤纹对襟收腰袄,浅黄的百褶撒金裙,腰扎深绿绣了凤纹的玉带,又长长的如意攒心结穿了的凤纹玉牌随着她的走动一步一晃,头戴赤金五凤朝阳珠钗,两侧的各插两支凤头步摇,抹额上的祖母绿宝石闪着刺目的光彩,之前那个总是以柔弱淡雅示人的吴柔,此刻却像是一朵盛放的牡丹一样富丽夺目。
吴怡是见过肖王妃的,肖妃被圣上称为妇德典范,一向以朴素勤俭闻名于皇室,这下身边多了这么个耀眼的侧妃,不知道本来就不是以容貌出众出名的肖妃做何感想。
吴娇和吴莲都是深谙吴府生存守则的,就算是想要跟已经成了四皇子侧妃的吴柔联络感情也不能在吴怡面前,更不用说这两个人跟吴柔没什么交情了,两个人对吴柔保持着客套的亲近,吴怡的表情比她们两个还要少,吴柔却是自在得很,笑吟吟地径自坐到了四个人中的主位。
这四个人里吴莲的品级最高六品,吴怡是七品,吴娇是没品,而吴柔却是侧妃,她坐在主位是理所当然的事,旁人看了却觉得有些刺眼。
吴娇和吴莲互视了一眼,“好长时间没逛逛家里的园子了,我去去逛逛。”吴娇说道。
“我也去。”吴莲跟着也就走了。
吴柔眼皮也没撩地喝了口茶,居移气养移体,吴柔此刻倒是通身张扬至极的气派,而吴怡因为有了身孕,穿了高腰的礼服,头上只是梳了圆髻,戴了赤金的侧凤钗罢了,单看外表确实是吴柔更富贵些,但是吴怡穿了软底鞋,侧靠着引枕,表情平静享受地喝着红枣茶,自有一股闲适庸懒的富贵气度。
“她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吴柔说道。
“姐妹们难得一见,应该好好说说话才对。”吴怡说道。
“是该好好说说话。”吴柔附和了一句,两个人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都只是喝着茶,一直到两人喝了第二杯茶的时候,吴柔才开口,“本来只是轻装简从,回来喝喜酒的,倒没想到怎么样也不像是回家。”
吴柔确实是轻装简从了,如果她拿出全套的仪杖,君臣有别,吴宪和刘氏都应该迎接的,她应该先见吴老太爷,再见吴宪和刘氏,最后才是姐妹们,吴柔显然没有惊动那么多人。
“就算是出嫁,也要把心留下一半,娘家才是家。”吴怡说道,吴柔有心吗?也许有,但是吴怡没看见。
“不管怎么说,大家都体体面面的,我是吴家的姑娘改不了,我心向着吴家也改不了。”吴柔说道。
吴怡自是听懂了她的意思,吴家怎么样也不可能否认吴柔是吴家的女儿,这样对四皇子就足够了。
“肖王妃最近身子如何?”吴怡轻声问道。
“王妃倒是康健,只是世子又病了,小小的年纪高热不止,三天三夜才退了烧,看得人心焦。”吴柔说道。
是心焦世子不死吧——四皇子府里孩子少,除了世子之外就只有两个出身一般的侍妾有儿子,另一位侧妃肖氏至今未孕,肖王妃也是生完世子就未开怀,吴柔若是有了孕,世子一死,吴柔的孩子就是第一继承人。
两个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吴怡深吸了一口气,“听说孙姨娘身子不错。”
“是不错,只是不肯回京,说是舍不下二哥。”吴柔派人去接过孙姨娘,孙姨娘却不给自己这个最有出息的女儿面子。
“老人家嘛,慢慢劝着就好了。”
“你这个肚子,几个月了?”
“五月里有的,四个月了。”吴怡笑道。
“我看你脸色倒是不错。”吴柔说道。
两个人又沉默了——
前厅的喜乐已经停下来了,新人已经行完了礼,正是请宾客入席的时候,吴柔用帕子擦了擦嘴,“王妃忙着照看世子,王府里事多,我先回去了。”
“送侧妃娘娘。”吴怡站了起来,向吴柔福了福身。
见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吴怡向自己曲膝,吴柔却没有想象中的痛快,只有淡淡的伤感,“如今风紧,尤其是福建那边浪高水深,听说圣上对大哥有重任,请转告大哥要多多保重,吴家是圣上的臣子,有了吴家才有了一切。”
吴柔的这个提示,像是一道雷一样的霹到吴怡的头顶。
沈思齐让腰疼的吴怡靠在自己的肩头,拿着新出的地图册子给吴怡讲解着福建的问题,当年欧阳家本是海匪出身,太祖打到沿海却无什么水战出色的将领,只能望洋兴叹,这个时候欧阳氏来投奔太祖,这才组了水军,横扫了东南沿海,又在十年之后平定了台湾,太祖后来封了欧阳家为镇海侯,永守福建。
谁知道随着朝廷开海禁,海上贸易一年比一年频繁,欧阳家一手拿着水军,一手掐着海关不放手,每年随进贡朝廷银两,却只是收益的小头,圣上几次敲打他家,欧阳家就是不肯放手,如今朝廷要打仗,急需银两,上上下下将目光集中到了富有四海的欧阳家。
欧阳家也知道这样的情形,却只是派三爷送了一百万两银子进京,完全没办法满足朝廷的需要,圣上下定了决定要收回海关跟水军的兵权,欧阳家在福建经营百年,却也不是那么轻易的能触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