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勇男对沈思齐的安置问题,挺挠头的,庆林城不比正平城,驻守的都是老弱残兵,军户百姓,庆林城里百姓不到一万,平时驻军十万,都是精兵强将,像是他手上的四品将军里,参于哗变的就有三个,这些人都知道沈思齐的底细,没暗地里给沈思齐一刀结果了他,都是看在死去的肖老将军和他的面上。
沈思齐又不能总在家里呆着,铁勇男想来想去的,派了个书吏的活给他,就是抄写军报,写奏章之类的活计,而且书吏不止是沈思齐一个,沈思齐乐于多做就多做,不乐意多做在家呆着也没人管他。
没想到沈思齐卯时即来,才走,他写得一手极漂亮的馆阁体,文章写得也好,也没什么大少爷和两榜进士的架子,做得虽说是小吏的活,一样做得认认真真的,这让铁勇男颇感意外。
书吏本有定餐,铁勇男怕他吃不惯,特意叫他中午跟他一起吃,这一日见沈思齐来得比平日晚些,来时衣裳上有墨渍,不由得疑惑:“你这是怎么了?”
“不小心打翻了墨。”沈思齐不以为意地说道,“让四姐夫久等了。”
“我也没等多久。”铁勇男说道,“眼下也没有什么大事,无非是每日操练,要是真忙起来,连午饭也吃不上。”他把青瓷的酒瓶子往沈思齐那边推了推,“我看你喝不惯烧酒,给你弄了点竹叶青,关外冷得早,喝点酒暖暖身子。”
“四姐夫为什么没怪过我?”沈思齐说道。
“你是说我为啥不生你的气?”铁勇男往上拽了拽袖子,他是行伍出身,现在早晨已经开始下霜了,旁人都穿夹衣,他就是一身的单衣,一拽袖子,露出强壮的前臂来,“我生气,哗变的事我没参于,当时前锋营穿的都是库里军户送来的棉衣,我是往前冲了半天,等了三天也没看见后面的大部队上来,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看事不对我就往后撤,这才知道有人黑了心,拿芦花做了棉衣,兵士们穿着就是冷,拿刀一划才发现,几个营都炸了,老徐,老万带着兵往回杀,说要杀回京里去讨说法,肖老将军拦他们没拦住,带着人去追,谁知道中了鞑子的埋伏,让人打了冷枪,老徐和老万听说肖老将军没了,更急眼了,杀回了庆林城,鞑子兵本来被我们打得喘不过气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着追了几十里就往回跑了……肖老将军谋划了十年,死了五万多人,杀到奉天城,结果……”
沈思齐静静地听着,铁勇男说得简单,其中的惨烈他却是能想到的,从夏天开始打仗,一直打到了初冬十月,因为芦花案,五万多人,白死了……一切还得从头开始。
“我……”
“这事儿啊,你四姐跟我说过,她跟我打赌说祸首肯定无事,为这事倒的只能是小鱼小虾,我还不信,结果……”铁勇男摇了摇头,“结果果真是这样,你大哥人不坏,他在位上贪点都是依着老例子,他也就能拿小头,上面的人拿的才是大头,听说他是祸首,我当时就不信,没想到到最后判的是你。”铁勇男抓了把带壳的花生,边吃边说,“吃吧,我特意让他们炒的黑白菜,我看你也不怎么爱吃肉。”
沈思齐拿筷子夹了菜放到自己碗里,还是一口没动。
“你这人就是太善,你寻思你投案能把水搅混让大鱼出来?大鱼水越混藏得越深。”
“那是我哥,我总不能看着我哥当替罪羊,白白的送死。”
“你送死就行?”铁勇男说道,“你哥还占了个知情不报的罪,惹出这么大个乱子,死也不算冤,你根本和这事没关系,你投案,还不是为了把吴家扯进来,岳父和岳母疼闺女,怎么样也要保你的命,你大哥也就活了,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有人跟我说……”
“什么有人,曹淳是吧?”铁勇男一边吃一边说,已经让随从的士兵填了两回饭了,“我第一回见到他我就知道,十个你也没有那小子一个人有心眼,他装枪你就放,白长了会念书的脑袋了,现在冯寿山死了,冯老太太咽气了,冯皇后和冯侯爷在圣上那里失了宠,冯五爷倒入了内阁了,曹淳直升入了大理寺,冯家现在是冯五这一支撑着门面呢,皇后娘娘都得让他们三分,你家呢,你哥丢了官职,就剩下个世子的头衔,你身败名裂流放辽东,沈家跟冯家是彻底的结了仇了,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们非要死保着冯家。”
“为尊者讳罢了。”
“我听不懂。”
“为太子。”
“太子不过是个屁孩子,真搞不懂你们这些读书的,岳父也说太子如何如何……”
“太子是半君,忠于他就是忠君。”
“得了吧,戏文我可是听过无数,不明不白没了的太子不知道有多少,就是你们这些人啊愚腐,不过呢,听说九妹要嫁他,既然是自己家的人,不向着他也不行了。”铁勇男又填了一碗饭,“我有个事儿要交给你。”
“什么事?”
“你不懂这军中的关节,那棉衣在京里查清楚了,边关这边可没查清楚,当时军需官让老万一刀劈了,他知道的事也没人知道了,棉衣从京中出来,出关要查一次,到了正平城要查一次,到了庆林城又要查一次,派发出去之前,还要再查一次,更不用说例行的盘库了,结果都没人发现有鬼,你说这事,没有谁信?”
沈思齐愣了愣。
“我这身边的人……”铁勇男指了指外面,“不一定是谁的人呢,我可不想让人放冷枪,想来想去的,我也就信你。”
沈思齐走了之后,铁勇男让外面的卫兵进来,“沈大人身上的墨是怎么回事?”
“是万将军,砸了他的桌子,把墨泼他身上了。”
“行了,我知道了,你机灵点,这几天也不用轮岗了,就是跟着沈大人。”
“是。”
吴怡坐在炕上做棉衣,夏荷帮她理棉花,上好的棉絮一层一层的铺到白棉布上,“夏荷啊,你说这棉衣保全能穿上吗?”
“能,咱们两、三天就能做好两件棉衣两条棉裤,随着四姑爷往京里面送例行军报和特产的车马,一个多月就到京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