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怡来辽东的时候,并没有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沈思齐救护太子有功,又受了重伤,得了洪宣帝的特赦,回山东祖藉静休。
“这个是侯爷跟咱们家老爷的意思,两位老大人好不容易说服了圣上,让五妹夫在山东养病,圣上本来预备重新启用五妹夫,只是芦花案时日尚短,启用五妹夫总得有个说法,九妹封太子妃,这个时候把五妹夫调回京里,怕别人想多……”吴承祖有些艰难的向妹妹和妹夫解释,这两个人本来就是为了两个家族牺牲这才被流放辽东,如今却要他们继续牺牲。
“我家二爷的病还没好,时不时的要犯头痛,回山东好,能够静养。”吴怡说道。
沈思齐半靠在床边,他这次受这一次伤,在地道里困了那么久,心里面也想明白了很多事,他过去总想着学得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在官场上有一番作为,如今看来他并不适合官场,或者说如果他不改变自己,不会适合官场,可是有一些他自己的原则,他不想放弃,他不想变成那群面目模糊的政客中的一员,不是他鄙视这些人之类的,而是他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回山东好,那里是圣人故里,我沈家的老家,我在那里读书修养,简直再好不过了。”
“五妹和五妹夫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太太为这事跟老爷大吵了一架,两个人都吵得不说话了。”吴承祖说道。
刘氏是母亲,做母亲的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在子女的事情上完全理智,心里明知道吴宪的做法对吴家最有利,还是忍不住会跟吴宪吵。
“麻烦大哥转告太太,说不孝女吴怡懂她的心思,也请她体谅老爷,越是身居高位越要谨慎小心,现在吴家经不起一丝的闪失。”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越身处于高位,越不能放肆,“也请大哥珍重。”
“我现在每日悠悠闲闲的,哪有什么为难烦心的事,若是有我就去看戏,听杨锦屏唱一出牡丹亭,就什么都忘了,倒是你四哥,整天喊着要去投军,被老爷骂了几次也不知道收敛,老爷说来年让他下场,好歹得个功名,说起来我们兄弟几个,真有状元之材的也就是他了,文章里的灵气旁人学也学不来,偏偏他做不得状元。”
“状元不过是虚名,连中三元又如何?”吴怡笑了笑,旁人总以为做了权臣之子,高官之女如何如何,却不知道越是身处上位,子女越要中矩中距,那些行事乖张的,不是父母前程已断,就是父母位置不够高。
“自此一别,你我兄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吴承祖叹了一口气。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沈思齐忽然睁开了眼,“大舅兄,你可曾见过我大哥?”
如今他受了重伤,吴承祖亲自跑了辽东至少三次,又是请医又是送药,圣上有了决断又亲自来传信,沈见贤却是不见露面,连张纸片都没有。
“见贤他……”吴承祖看了眼沈思齐,迟疑了许久,“他病了。”
“什么?”沈思齐坐了起来。
“没什么大事,就是手抖,大夫说他酒毒入骨,须戒酒,他又离不得酒……”吴承祖说道,“你得了赦令,他比谁都高兴,也能少喝一些了。”
“大哥他成了……酒鬼?”沈思齐只觉得头痛欲裂一般。
“只是爱喝些酒,李太白也爱喝酒,不也一样没事。”吴怡揉了揉他的头,那个洋人大夫说沈思齐脑袋里还有血块,需得慢慢吸收了才能好,“二爷且放宽心。”吴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大夫说的酒毒入骨其实就是现代人说的酗酒成瘾,是早亡之兆。
沈家两兄弟,见贤酗酒,思齐有头疾,眼见得沈家乱相就在眼前……回山东?也许对他们夫妻也是件好事。
沈思齐听吴怡一说,略微有些放心,“大舅兄可见过保全?”
“见过。”一提起保全儿吴承祖就笑了,“那孩子不是一般的淘气,如今会说了话,更是没有消停的时候,两个奶娘四个丫头跟着他跑都累得不行了,他还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能淘气身子就好。”吴怡点了点头,“我们暂不能回京,全赖公婆和大哥照顾他了。”
“那是应当的,我从小也是在祖父母身边长大,也没缺少些什么。”吴承祖说道,他觉得这样的成长方式是理所当然的选项之一,京里面儿子外放在外,孙儿留在京中祖父母身边的太多了,就算是住在一处,孩子被祖母抱去养的也不少。
“做父母的,总要分出一半的心思惦念子女。”吴怡说道,心里还是打定了主意,待保全儿长到五、六岁,不是他们想办法回京,就是要把孩子接到自己身边,如今沈家只会越来越乱。
沈家在山东的祖宅是四进的宅院,附近还有一些族人聚居,听说吴怡他们要回来的信儿,立刻开始重整宅院,吴怡他们从辽东到山东,整整走了两个月,到了地方的时候新刷的墙已经干透了。
沈思齐由半斤扶着下了马车,转身又等着吴怡下车,京里的沈侯府是比照着山东的祖宅所建,只是略大一些罢了,沈思齐此刻站在赦造奉恩侯府的大门前,竟然有恍如隔世之感。
“这是到家了。”沈思齐说道。
“总算是到家了。”吴怡扶着他说道,沈思齐现在头痛已经越来越少,整个人也开始精神了一些,瘦骨伶仃的身子,慢慢开始有了些肉,她吸了一口山东完全不同于辽东的空气,心里面总算舒缓了一些。
出来迎他们的是山东沈氏家族的族长,老族长年事已高,须发皆白,却还是极有精神的样子,扶着他的是一个四十几岁的妇人,“到家了,这是到家了,快进家来看看吧。”那妇人笑眯眯地说道。
吴怡却觉得有些别扭,本来就是自己家的祖宅,怎么一个外人喊着到家了到家了之类的话,“不知这位是——”
“这是我前年续的弦,你们叫三嫂就行了。”族长说道。
沈思齐在山东辈份大,现任的族长跟他是一辈的。
“三嫂。”吴怡略福了一福,“三嫂快请进。”吴怡扶着沈思齐向前了一步,说道。
那族长之妻似乎也觉得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对,尴尬的笑了笑,让开了一条路,让沈思齐他们一行人进去。
沈思齐只是二子,连世子都不是,也就没有住进主屋,而是像在家里一样,直接坐软轿去了西院,刚刚进了西院的门,吴怡就觉得这真的是到家了,站在院门口迎着他们的,不是红裳和秀菊,又是谁?
族长夫人原先见沈思齐他们只有一辆旧马车,衣着也甚朴素,知道他们是从发配流放之地被特赦回来的,心里有些瞧不起这对小夫妻,却没想到有更多的人在西院等着他们呢,西院的门一开,丫环仆妇跪了一地。
“给二爷、二奶奶请安。”丫环们的嗓音里都略带哭腔,吴怡一看绿字辈的已经没了,跟来的多半是翠字辈的,两个预备姨娘早没了踪影,秀菊却还在。
“快快请起,这一路上你们辛苦了。”吴怡扶起了红裳,又扶起了秀菊。
“能看见二爷和二奶奶,奴婢们苦,二爷和二奶奶真的是受苦了。”秀菊一边抹眼泪一边说道。
“我们能回到老家是好事,莫哭了。”吴怡说道,沈思齐这一年多总算是真的了解了一些吴怡,吴怡这腔调架式,就是十足的假装,心里面对秀菊不一定多厌烦呢。
“好了,不要聚在这里哭哭涕涕了,这里有客呢,快去预备酒食。”沈思齐说道。
“我们跟秀菊姑娘是熟人,她们都来了半个多月了,里里外外的全靠秀菊和红裳两个好丫头张罗。”族长夫人说道。
“全靠夫人提点照应才是。”红裳福了一福,“奴婢们不敢说张罗二字,只是吩咐什么就做什么,在京城怎么伺侯主子,在这里就怎么伺侯主子。”
吴怡暗笑,一个人在京里守着家,红裳这个不爱吱声的丫头也学得牙尖嘴利了,把族长夫人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红裳你这丫头越大越没规矩,没听主子吩咐预备酒食吗?还不快吩咐厨房开火。”夏荷也忍着笑,半真半假的斥道,“奴婢是管家媳妇,夫家姓周,族长大人和夫人尽管叫我周实家的,请族长大人和夫人前厅喝茶。”她转身又对族长夫妻说道。
沈思齐和吴怡进屋换衣裳,沈思齐一边换衣服一边隔着屏风跟吴怡说着话,“我前几年来的时候只听说三哥要继弦,却没想到找了个么个活宝来,全无宗妇的气派。”
“沈家族人也未必把她当宗妇看,不过是个年轻的继弦,多个人伺侯族长罢了。”吴怡说道,那些在族长身后有头有脸的族人对那位夫人的厌恶可是连掩饰都懒得掩饰。
“可怜三哥为这么个女人怕是要晚节不保了。”沈思齐摇了摇头,他在山东早习惯了自己收拾整理自己,挥退了左右,自己穿好了衣裳。
吴怡也换好了衣裳,从屏风后走出来,一只手揽了他的脖子,点了点他的额头,“你知道什么叫晚节不保?”
“娘子放心,小生一定不多看别的女人一眼。”沈思齐笑嘻嘻地说道。
吴怡听他说的话愣了愣,胳膊放了下来,“调笑归调笑,我一个人霸着你这个沈家二爷,却是难的,如今咱们刚回来,通房的丫头就被送来了。”
“我不喜欢别人,旁人怎么样也没法子。”沈思齐说道,他捏捏吴怡的脸颊,“你别总这样假笑,看起来辛苦。”
吴怡摸了摸自己的脸,“以前你都看不出的。”
“在一起多了,再傻也能看得出。”沈思齐搂着她说道。
红裳站在门口,见夏荷进来了,略做了一个手势,夏荷咳了一声,“二爷、二奶奶接风宴布置好了,按二奶奶的吩咐,招待爷们的在前厅,招待女眷的摆在花厅。”
“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吩咐过你了?”吴怡侧头笑道。
“二奶奶咐咐按沈家的规矩。”
“好了,我总说不过你。”吴怡笑道,“如今你是内管家,我更说不过你。”吴怡轻轻的一句话,这沈家老宅的内管家的位置就交给了夏荷。
“周大哥也别让他闲着,车马就由他掌着了。”沈思齐说道,“周爷爷的孙子,叫元宝的带着你们来的吧?外管家由他任着,既然我们来了这家就要像个家,内外门户要严实,今日的事可不能再有二一回。”
“是。”屋里屋外的众人都福身称是。
“二奶奶,原来看守祖宅的庄安两口子……”夏荷小声问吴怡。
“他们夫妻年龄也不小了,荣养吧。”吴怡说道。
“是。”
吴怡亲自招待那位族长的继弦,人称三嫂子的,那三嫂子吃得不多,话却不少,“听说二奶奶是吏部天官吴大人家的千金?”
“我父已经辞官了。”吴怡说道,“蒙龙恩浩荡得了龙图阁大学士的虚衔。”
“看二奶奶年纪不大,亲家想必也是年富力强之时,怎么就……”
“我祖父母年纪渐大,身体不好,需我父在身边尽孝。”吴怡说得也是吴宪辞官的理由,虽然人人知道他是身为太子妃之父,为免瓜田李下,被人说是外戚掌权这才辞官,却不能拿这个当理由。
“亲家真的是大孝子。”三嫂子说道,“您既是吏部天官之女,那太子妃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