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律应试秋闱的秀才应在原藉应考,但若是考生在京城国子监读书,也可以在京城中考,沈默然这边进了场,那一边在山东,怀了第三个孩子的吴怡则在跟白氏商量着他的婚姻大事。
沈默然如今才名在外,又是山东沈家望族子弟,奉恩侯府二爷沈思齐的得意晚辈加门生,京里已经有许多人家愿意将自家女儿的未来押在沈默然的身上,更不用说山东的豪强了,一时之间倒也形成了某种争抢的局面。
吴怡的意思却还是要压一压,白氏已经有些着急了,毕竟沈默然时年已经十八,这时代已经属于晚婚了,他下面还有弟弟妹妹没有定亲呢。
“叔祖奶奶,这几个人家我看着都不错,还是要早早成家方能立业才是。”早有媒人踏破了沈默然的家门,这姑娘的条件也是一个比一个好。
“默然虽有才学,又有吴沈两家的势力,但这为官之道男人在外打开局面是一宗,妻室对内要联络亲眷打理内宅不说,外面朝局错综复杂,还要能时时提点夫君方为佳偶,妻贤夫祸少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吴怡看这几个人选都有不满意之处,“豪强之女虽家财万贯,家中也有在外为官的近亲,可都是长在民间富贵窝里,未曾见过官场世面,处起事来难免要从头学起,这几位官家之女——庶出的倒占了大半了。”说到底还是沈默然本身的资本不够厚,让人拿嫡女去赌,没人肯赌罢了。
“叔祖奶奶的意思——还是要等。”
“不瞒你说,我私下里替默然相中了一家人家的姑娘,只是至少等秋闱之后,默然有了举人的功名,我才好张口。”吴怡说道,她现在也是颇有三姑六婆的潜质了,倒是对京里也好,山东本土也罢的婚姻市场有了些了解。
“是哪家的姑娘,还要等我家默然有了举人的功名,才好张口?”白氏现在被这些主动找上门的“亲家”弄得整个人有一点点飘,觉得自家的儿子,配什么人家的女儿都是配得的。
“这人家,原藉也是咱们山东的,姑娘的父亲是寒门出身,从县令做起,又做过京官,如今身为知府之尊,是有名的大清官,可惜这姑娘的母亲身子不好,二十五岁起生病,三十岁上就没了,这姑娘身为长女,不到十岁岁就协助弱母亲协理内宅,十三岁起独挡一面,教养弟妹,她父亲原为怕嫡妻的儿女受后母的气,不肯继弦,见长女年龄渐长,却因不放心老父幼弟不肯嫁人,这才继了一房,这姑娘今年十六了……”
“叔祖奶奶说得可是济南知府叶大人家的长女?”白氏对这个姑娘也是有所耳闻的,“听说可是个厉害的。”
“正是此人,这姑娘的小舅舅跟二爷是极好的朋友,唉,说来这姑娘也是个命苦的,跟着父亲起起落落的,见过的世面也不少,如今有了后母,在家也尴尬,幸好她弟弟是个肯读书的,又知道心疼姐姐,这名声利害不要紧,就说她做的这些事,就知道是个贤内助,若不是未嫁就管家,也不会有利害的名声,她父亲也不会为了女儿的名声继弦。”
白氏听着也点头,“金凤今年十三,我还是手捂手按着呢,她没了母亲却要一个人掌着家业,确实是个有本事的……”
“只是这知府家的嫡出长女,若无举人的功名,怎么好张口去提亲事,她小舅舅和二爷商量过这事,二爷回来又跟我商量,我说等这事有了眉目再告诉你,免得你空欢喜一场,如今见你着急给默然定亲,这才跟你说了。“
“叶大人的名声我是知道的,那是有名的叶青天,若非是他不畏权贵爱民如子,也不会做了五任县令,如今才升了知府……”
“有清官的名声是一宗,叶大人也是能吏,真正的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好官,家父提起他来也是颇多好感。”如今吴宪虽然在家丁忧,暗地里的掌控权力却一日未曾放松,叶大人在他那里有了好印象,前途自然是无量的,“叶大人如今也不过是三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之时,再过十年能坐到什么位置上……”
“这倒没什么,我家默然也不是靠裙带关系的人,您说叶大人我也就同意了大半了,默然生性过于刚直,也是要叶大人这也就是寒门出身,在宦海沉浮过的人才能提点到根子上,这事我在这里替默然和默然死去的父亲,先谢叔祖奶奶了……”白氏站了起来,深深福了一福。
“你我之间何必如此呢?”吴怡扶起了白氏。
白氏告辞之后,吴怡刚想舒展一下筋骨,夏荷就带着个眼熟的丫环来了,吴怡认得她是沈晏身边的丫头叫苹果的,不免皱了皱眉头,“大姑奶奶又跟大姑爷吵架了?”
沈晏和刘闵生这对夫妻成婚一年,倒比旁人成亲几十年的夫妻吵得架还多,旁人都是关起门来吵,他们夫妻吵架总要娘家婆家一起惊动了,吴怡原还为沈晏担心,后来发现沈晏这种简单粗暴的办法,在刘家竟然是有效的,至少那位姨娘婆婆是真怕了她了,下人们也不敢没规矩了,刘闵生竟也一天比一天顺服了,实在不能不说真的是各人有各人的办法。
“二奶奶,苹果是来报喜的,不然我也不敢把她往屋里领。”夏荷一见吴怡的表情,就知道吴怡以为沈晏夫妻又吵架了。
“有何喜事?”
“回二奶奶的话,大姑奶奶有了!”苹果福了一福,脸上满是喜色。
“好!好!好!”吴怡连说了三声好,沈晏要想在刘家真正能站住脚,生嫡子,多生嫡子是唯一的法门,“赏!”
吴怡这边赏完了来报喜的下人,又赶紧往京里捎信,又打点了补品给沈晏送去,又特意嘱咐了苹果,“你家姑娘特意让你来,想是为了在我这里讨安胎的方子,你只需告诉你家姑娘,不吃外食,行动小心即可。”
沈晏虽然除了蓉月,又给自己的陪嫁丫头枇杷开了脸做了刘闵生的通房,那姨娘婆婆还是塞了个丫头进来,如今刘闵生身边是通房两名,老婆一个,外面还有盼着沈晏倒掉的姨娘婆婆,沈晏再傻也知道自己这一胎有凶险,这才派了心腹的丫头苹果前来报信。
“是。”苹果福了一福,“二奶奶,我家姑娘还有一桩事要告诉二奶奶,她说有一个游方的尼姑法号叫静明的几次三番的想要见她,都被常嬷嬷挡了,我家姑娘却总觉得心里有个疙瘩,想要让二奶奶帮着查查。”
“这尼姑哪有四处游方的,在内宅之中拐带妇女的也不知道有多少,常嬷嬷做得对,让你家姑娘不必介怀,那尼姑的事我会帮她查探的。”吴怡心里打了个突,莫名的有一种诡异的预感,嘴上却是轻描淡写。
“奴婢也是这么劝姑娘的,二奶奶既然有了话,奴婢这就去回禀姑娘。”
“你去吧。”吴怡沉吟了一下,“苹果你是个好丫头,只管安心尽忠,无论是你家姑娘还是我,必定不会亏待于你。”
“是。”苹果自然是知道的,在沈家时,吴怡就对身边的人好,苹果不是个不知足的人,她也没看上刘闵生,知道吴怡说的不会亏待,是要给她安排个好归宿,自然喜在心里。
这边送走了苹果,那边吴怡就找来了夏荷,“夏荷你把八两找来,我有事。”
八两如今也是能独挡一面的管事,别人都说他别看个子小,那个子是被心眼坠住的,本身又是个忠的,有些吴怡不方便做的事,都是八两在做。
八两没有进屋,只是在屋外低头听着吩咐,“小的八两,求见二奶奶。”
吴怡隔着道门吩咐他,“我昨晚上做了个噩梦,心里总觉得不舒服,听说有个游方的尼姑叫静明的有几分法力,你去把她给我寻来,她最近应该还在大明府刘镇左近,寻到了人不必报名号,只说你家奶奶有请。”
“是。”
过了四、五天,八两果然把静明寻来了,只是那静明是个话唠,一路上对着赶车的八两宣扬着佛法,一到沈家的地界,就安静了下来。
“大师您可是渴了?”八两觉得这诡异的安静有些奇怪,逗着她说话。
“你是沈家的人?”
“小人的主家在二十里外的宋家庄……”
“你不必瞒我,我认得宋家庄的人,你不是。”
“大师……”八两已经准备了万一不成就把她打晕。
“算了,既然五姑娘要见我,就让她见一见吧。”
吴怡几乎是在见到静明的第一时间就认出了静明,她原来还有个法号——清风。
“大师因何游方于此,却过门而不入?”清风原是京中有名的尼庵主持,跟太妃、贵妃等多有来往,吴柔成为侧王妃,跟她有莫大的关系,却不知道为何隐姓埋名孤身一人到了山东。
“沈家的门,贫尼不敢进罢了。”清风也是个人物,自从进了沈家老宅,就出奇的镇定。
“大师既是故交,就不妨在此多住几日。”吴怡知道,清风这样的人,竟然离开了京城,想方设法的要见沈晏,必然是涉及到宅门秘辛,她既然寻着了她,就不能放她走了。
吴怡正在跟她说着话,沈思齐回来了,他一见到清风就愣住了——“你没死?”
“我是没死成。”清风冷笑道,“二爷真不愧为有名的大才子,记性真好,我最后一次见到二爷时,二爷不过是不到四岁的孩子,竟然一直记得我的模样。”
清风如今已经是四十多岁的样子,脸上未曾有一丝脂粉的印记,皮肤却是出奇的白嫩,脸上除了眼角有一道皱纹竟无一丝的老态,一双眼睛是现代所说的欧氏的双眼皮,若是换了一身衣裳,也是一位豪门美妇人的样子。
“二爷认得清风大师?”
“她是沈晏的生母。”沈思齐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这个女人给他留下的童年记忆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就是了。
“我还是你的亲姨母。”清风说道。
“你明明是——”
“哼,他们自然是说我是肖家的远亲,来京里是为了备选,可是连我的名字都没有人往内务府报,只不过为了等到选妃结束,光明正大的给我这个外地来的远亲,在京城寻个婆家罢了。”
“你是外祖的外室女?”
“若只是外室女,肖家怎么会费这么大的周折掩饰我的存在,我生母是回疆与满人联姻的公主,被肖老将军的骑兵半路劫杀,肖老将军贪我母亲的美色,私下将她扣住,置了外宅供偷偷养了起来,对朝廷却报了个回疆公主自尽,待肖老将军回京之时,又将我母亲抛弃,可怜我母亲,望穿了秋水就等着肖老将军接她到京里,却盼来了一纸一纸的空文,我十四岁时我母亲因病去逝,他总算是未曾天良丧尽,而是接我入了京,却不敢养在侯府,只好养在自己的长女家里。”
沈思齐听她讲这一段秘辛,自己眼里靖忠报国,对儿女慈爱,与自己外祖母夫妻情深的外祖父,竟然是私扣外族公主为妾,又对其始乱终弃,将私生女养在长女家里的人时,难免有些受不住,“你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