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昭二十年京城
天已经阴了整整三天了,可是一滴雨都没有下,太阳在乌云的遮盖下,血红血红的,蹲在街边行乞兼算命的瞎子老王说了句:“国之将亡必有妖孽。”然后就再也没有出现在街角。
皇帝自一百多天以前,在朝会上露了一面,已经淡出朝臣们的视线很久了,在天昭帝的眼里,所谓的祖宗基业,根本没有他炼丹求仙重要。
自从次辅陈元年以谋逆大罪被满门抄斩之后,首辅蒋至先把持朝政,权倾朝野,蒋氏一门光彩,甚至连太子见到蒋首辅都要恭敬三分。
京城的百姓不管那许多的朝政,谁上谁下对他们来讲都一样,依旧富人歌舞升平,穷人辛苦劳作养家糊口。
望着头上那片浓得散不开的乌云,也只是“呸”一声,说句丧气罢了。
就在这一片阴霾之中,一辆青油马车在闹市中急驰而过,车辕上蒋家的水仙花暗记,让本来想要骂两声的百姓都闭紧了嘴巴。
马车停在蒋府的偏门门口,如果有人看见站在门口迎接马车的人,必然会感到惊诧莫名——迎接马车的人竟是蒋首辅的嫡长子翰林院侍读学士蒋佑明。
“仙长辛苦了。”
那马车上的人轻轻一笑,“能够坐着蒋家的马车在京城闹市尽兴急驰,何谈辛苦?”车夫下了车,弯腰趴在地上,马车上的人掀开了帘子,穿着龙仙草编成的草履的脚,就这样踩在了那车夫的背上,下了马车。
那人身穿湛青色道袍,发梳高髻,头戴混元巾,发上插着碧玉竹节瓒,若是京中的人看了他腰上系的明黄缠红腰带,腰带上缀着的羊脂玉葫芦,必然能够认出此人出自圣上钦点的天下第一道观通天观,看那道袍式样和身上的饰物,竟然是有御赐品级的,长得却是极年轻的样子,面如冠玉,鼻若悬胆,细眉凤眼,仙风道骨中透着股谪仙似的漂亮。
旁人见蒋家的人如此礼遇,必定要回之以大礼,此人却是一脸倨傲,丝毫不把蒋家的人放在眼里。
“仙长请进。”蒋佑明也是一脸的平常,似是习惯了此人的狂傲,亲自在前面引路,“若非是此事闹得家宅不宁,请了几位道长都是无用,也不必麻烦仙长走这一趟。”
“圣上如今正在由观主亲自护法闭关,观主入关之前曾吩咐贫道闭门谢客,可既是你蒋家的事,贫道抽空走这一趟倒也无妨。”那道士口气听起来是极大的,蒋佑明却还是恭恭敬敬。
蒋佑明领着他到了东院一处精致开阔的院落,这院子本来该是雕梁画栋无比精美的,此刻竟是蓬草长得老高,窗绫结满蛛丝。
“这就是府上闹鬼的地方?”
“……”蒋佑明低下了头。
“贫道随你走这一路,只见阴云不散,竟像有天大的怨气一般,必不止这一处院落闹鬼。”
“不瞒道长,此院正是那陈氏上吊的院子。”
京中人皆知,当年首辅蒋家与次辅陈家明争暗斗,却在八年前由一份御赐的婚姻而讲和,陈家嫡三女嫁与蒋家嫡次子,正可谓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却没想到五年之前,陈家谋逆案发,陈家满门抄斩,陈氏女眼见娘家受此大难,竟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留下了一对龙凤胎儿女。
“怕是已经闹了很久了吧?”
蒋佑明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原本还只是在这个院子闹,自从去年六月,我那侄儿与侄女双双落水而亡,就开始整府不得安宁了。”
不但媳妇死了,竟连自家的骨肉也容不下,如此惨绝人寰之事,那道士竟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人既已亡故,就不该贪恋红尘,只是……”
蒋佑明知道这人是出了名的死要钱,立刻从袖中拿出一张银票,塞到道士手中,“听说通天观偏殿有些陈旧,这五千两香火之银,权作重修道观之银。”
“嗯。”那道士这才露出了一丝满意的表情,“那恶鬼此时不在此院,不过到了傍晚时分必定归来,你且走吧,吾必除此恶鬼。”
“是。”蒋佑明知道这道士是真有些神通的,深施了一礼之后,带着人走了,暗地里吩咐任何人不得接近闹鬼的这一处院落。
蒋佑明走后,那道士走进了一边门已经掉落的主屋,从袖中拿出一块帕子,轻轻擦拭着桌子,擦干净了之后又开始擦椅子,在擦出两把椅子之后,坐到了左边的椅子上,像是在等人。
傍晚时分,这处院子竟像是比外边要黑的更早一些似的,早早的就伸手不见五指,那道士拿了火折子点了蜡烛,“贫道法号涤尘,圣上钦封为紫虚上人,不过我的另一个名字你应该更熟悉,我叫孟辅国。”
一阵冷风吹过,那蜡烛被吹熄。
“你问我为什么要来?”涤尘又拿出火折子点蜡烛,“当年我晕倒路边,险些冻饿而死,是你父动了恻隐之心救我回府,一粥一饭保我性命,我不爱学四书五经,倒爱学道家文章,是你父亲把我送去通天观,我知道他是想要在圣上身边安插一个信得过的人,可是这有什么错呢?可惜你父亲的大恩我还没有机会还,陈家就出了事。”
他刚刚点燃蜡烛,烛火又被熄灭。
“我知道你不信这人间还有人性,还有人知道报恩,可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涤尘又继续说,“我从来没对旁人说过,我本也是平常人家的孩子,只是从小就与众不同,天生的阴阳眼,才被父母所弃,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