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折羽只觉一股酸楚涌入鼻腔。<>
苏姑娘?妇人不意她也会流泪,想了一想,笑道,你也是个多情善感的人哪。
苏折羽连忙收住了,低声道,叫伯母见笑了……我……我原不知晓主人那么多事……
妇人又拉着她手道,你也是个千伶百俐的姑娘,这些天瞧见你,我总是想起文慧——若你……
她停了一下。若阿辜再找一个姑娘,能像你一样,我也开心。
苏折羽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却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该用什么语言回答,勉强笑笑之后,只好把眼睛垂下了。
他——年纪也不小了妇人道。这么好的姑娘在身边,却看不见么?
楚楚伯母……太过奖了。苏折羽失措地站起来。我……我原不配……不配陪在主人身边……
妇人见她突然向外逃出,深觉奇怪,追出去道,苏姑娘?苏折羽已到了洗脸处,剩下的水已凉了。妇人跟过来。是我说了什么不对的话么?她颇含迷茫。
没,没有,我是想——水一定凉了。苏折羽道。
你又说什么了?旁边楚楚峘埋怨道。
没什么,我说苏姑娘能干,像我们女儿——老头子,我们认了她做干女儿吧?就怕她不答应……
妇人这句话压低了声音,但苏折羽何等耳目,早听得一清二楚。不知为何心中一慌,手上一滑,那水竟洒了一半。只听楚楚峘低声道,她是那小子派来的,还没弄清楚底细呢,才几天!认什么干女儿。
苏折羽听到这话,心里反倒松了口气,低头认真烧水了。
次日,天色青紫。
雪落了整夜,仿佛只是一瞬间。这整片大漠就都化为了另一种模样,白得艳丽,素得妖娆,却平静,平静得就似大漠本身——那般危险。
好大的雪。苏折羽站在前,痴痴地望。明亮的天光已照射进庭。
恰好是大雪的节气呢。妇人道。没料真下这么大雪——不过,每年十一月前后,总要下那么一场——不知道是不是文慧在考较我们对她的挂念。
苏折羽转回头来,小小莞尔。楚楚这个姓氏。是这边的大姓么?她随口问道。
哪里,不是的。妇人笑道。他们家祖上是在西的地方。迁到这里后,本来言语不通,后来总算安顿下来,形式是根据那西边的言语,大概寻了两个音近的字写落的。其实这里一直汉人不少,也还是单姓的多——我们也都习惯了不称自己是楚楚家,就只说姓楚——若非你来开口就叫楚楚伯,我们怕是自己都要忘了。
她停了一下,叹了口气。也就只有阿辜那个小子了。非要照老黄历叫我们家楚楚。
或者那是因为……主人自己也是复姓之故吧。苏折羽轻声道。
妇人点头,似表同意。
十一月初二的祭式,往年的拓跋孤从来不与二老同行。两人一来没有他脚程,二来也不愿与他正面多有交冲,所以总是等到下午才去;但这一回是苏折羽,却又有不同。
她一手提着篮子,一手扶住那妇人。由楚楚峘在前面带着路。积雪仍在,少人行走的路上,可见的竟只是寒鸟的爪印。
如果你误了忌期,我会杀了你。她突然想起这句话。浑身一阵战栗。不知为何,即便只是去见她的墓,她却觉得像是要见这个活生生的人一般地紧张——甚至,加紧张。
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那幅图画。画里的文慧是他的文慧——画外的他,也是楚楚文慧一个人的他吧。
不对。在她见到那墓碑的刹那,她发现不对。
还有一个人。
爱妻楚楚文慧之墓。
爱子拓跋城之墓。
是的,他的儿子。石碑上的字,好似一个一个都刻在了骨头里。
她有一瞬间几乎跌倒在雪地里。这感觉为什么会如此钻心——让她作好了一切准备,却仍然在一瞬间,泉水一般地涌出泪来。她几乎忘了,她和这个躺在这里已十年的女子一样,怀过同一个人的孩子。如果孩子出生,他就姓拓跋,是他拓跋孤的骨肉——可是,楚楚文慧是他的妻子——他的“爱妻”,那一个孩子是他的“爱子”;而苏折羽呢?
“如果你敢让第二个男人这样对你,我也杀了你。”
——她只是他的占有物;她的孩子,他不需要。
楚楚姑娘,要知道,我是多么羡慕你。她喃喃地道。我宁愿像你一样地死去——假若能让我知道,他有那么一点点地——在意过我……
夫妇两个听不见她的喃喃之语,只是见她半分不差地替拓跋孤履行完了一切该做的事情。只见她站起来。主人当年是住在这附近么?
是啊。妇人道。
我可以去看看那屋子么?
楚楚峘摇头苦笑。早就没了。那年他走时留的信里,就叫我们把该拿的都拿走后就把屋子烧了,我们不舍得,没烧,第二年他回来,自己就放了一把火……
苏折羽沉默地点点头。
直到她离开,他们,果然如拓跋孤所料,始终未曾开口问过拓跋孤究竟在做什么——他为什么会“忙碌”,为什么会有她这样的“手下”——妇人曾流露出一些些疑惑之色,只是,也即隐没了。
我不懂阿辜在中原有什么要紧的事。她说道。我也不管——反正我们本来也没在意过他是什么人。只不过我知道他从小孤苦,苏姑娘,这些话你也不必对他说,只是——多照顾他些——就好了。
苏折羽只是点头。却听旁边楚楚峘哼道,不若叫那小贼早点讨个媳妇,不要没出息年年来纠缠我们家文慧。
苏折羽虽然自从楚楚文慧墓上归来便已心如死灰,但回头想想本也并不该有所求,此刻已芥蒂,听楚楚峘把拓跋孤称作“小贼”,心中小小惊恐之余,也有一丝莞尔,甚或觉得自家主人的这般过去充满了一种陌生的情愫——她很明白他为什么会不允许他们向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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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个初冬,南方的冷才刚刚开始略显入骨。举棋不定的两个人。还没有从徽州离开。
凌厉的坐立不安,邱广寒是看在眼里的;直到第二天一早醒来,掀看见他独自站在檐下发愣,才喊了他一声。
呃?他像是吃了一惊,回过头来。
她嘻嘻笑。担心苏姑娘,就去明月山庄问个究竟嘛!
凌厉被她看穿了心思,讪讪然。我也不是担心她,只不过多少有点放心不下……
那还不是担心?邱广寒嘲笑着。前两天我说她好,你还跟我唱反调。回过头来自己还是很想着她嘛!
我……广寒,这你决不能误会我——既然她没能伤了你性命。我与她就还算朋友,那我总也——不能置她不顾。我对她跟对你不同……
对她是朋友——那对我就不是?邱广寒抬起下巴。
你……你心里懂啊。凌厉半点不遮拦。
少来。邱广寒啐道。你想去洛阳,怎么不早说,非等我开口?
我……我怕你不高兴……
谁会不高兴呀!邱广寒笑。你又不是我的意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