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透曙,莘迩就到了傅乔帐外时,喊了好几声,才听到回应。
过了会儿,帐门打开,傅乔由内出来。
他脸色惨白,手撑着额角,路都不怎么敢走似的,一看就是宿醉未醒。
莘迩笑问道:“大夫昨晚饮酒了么?”
“夜来听风,难以入眠,勾起了乡情。我叫小绿抹阮,不觉饮醉。唉,这马奶酒降不住,昨夜吐了两回,到现在头还疼。”他的口气中仍带酒味,看来喝了不少。
小绿是傅乔在唐兴郡时服侍他的婢女,莘迩见过,个子低矮,骨瘦如柴,一点红唇,描得跟鹦鹉似的,傅乔不知怎的相中,向麴硕讨了来,随行带回胡中。
莘迩笑道:“佳人拨阮,美酒相伴,大夫蒙尘胡部,不减风流,令我羡慕。”
傅乔说道:“岂敢,岂敢。”问道,“这么早来找我,可是有事么?”
“我来求首曲听。”
傅乔知他是在开玩笑,邀请他入帐。
莘迩随他进到帐内。
昨晚点的火烛尚未熄灭,帐中比外头还有明亮,案上盘盏散乱,倚竖着一个类像琵琶的乐器,此便是阮。
一个瘦小的女子从榻上下来,踉踉跄跄,险些摔倒,卷着袍子行个礼,夹腿跑了出去。
莘迩认出,此正是小绿,笑对傅乔说道:“大夫酒后精雄,搏敌无情,勇猛无比啊。”
傅乔尴尬地说道:“过奖过奖。小绿不懂礼数,幼著勿怪。”请莘迩入座,笨手笨脚地张罗茶水。
莘迩说道:“大夫不要忙乎了,我用过饭才来的,腹中饱饱,滴水难下。”待傅乔入座,他说道,“我一早来找大夫,唐突清梦,是有一事相求。”
“咱们共患难的交情,何必这般客气。有什么事,你尽管说。”
“我记得大夫认识胡部中一人,是那秃连觉虔的妻家?”
莘迩与胡人稀有交流,傅乔与胡人则不少打交道。
他能言善道,於今担着令狐奉手下头号跑腿的差事,凡与各部小率有关的事宜,令狐奉多使他传达,他又性格仁厚,人都喜欢和好脾气的人来往,所以来此胡中数月,尽管他严守唐胡之别,绝不肯换穿胡服,却是无心插柳,处了个好人缘,认识了不少胡人。
“是有一个。怎么?你要找他么?”傅乔不知莘迩找秃连觉虔的妻家作甚么,心道,“莫不是主上要见他?”问道,“是主上要找他么?”
“不是。我所求大夫之事,即与此人有关。”
“何事?”
“主上为了约束胡牧,将他们分成了四部督,任我为左部督。此事,大夫已知。”
傅乔说道:“是。”心道,“那日要非你为我解围,还不知主上要怎么埋汰我!”
“我等在胡中无有根基,我想如果单用军纪的话,怕是不好束勒,所以我想不如先以利诱之,让他们觉得跟着我有利可图,然后,就可对他们稍加约束了。”
傅乔不懂兵事,但人心图利的道理他是懂的,点头说道:“是个办法。”
“所以我想带他们去漠中别的绿洲借粮。”
“借粮?”傅乔旋即醒悟,说道,“哎哟,这会不会很危险?”
“自然危险,故此我部督下的小率们俱皆为难。”
“那怎么办?”
“大夫,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只可出我口,入你耳,万不可令第三人知。”
傅乔按着头,站起身,慢慢走到帐门,打开了,往外看罢,回来说道:“小绿不知跑哪里去了。外边无人,你说吧。”
莘迩心道:“傅大夫心挺细的。”说道,“解决此一难题的办法,便落在了秃连觉虔的身上。”
“哦?”
“我部督下有个小率名叫兰宝掌的,甚是桀骜,对我满怀不服,一个小率尚且如此,我料秃连觉虔必更不甘居我等之下。”麴硕的三百步骑到胡中后,莘迩先后见过秃连觉虔两次,这两回见他,他虽都不言不语的,可偶尔眼神外露,能看出怀恨在心。
傅乔点头说道:“觉虔年轻气盛,我听他妻家那人不经意露出的口风,他确是常有怨言。不过他再有怨言也无用啊,主上此前手下无兵,他都无力翻天,而今三百精卒在部内,他更是无计可施,还能怎么样?只能俯首称臣。”
“他无计可施,我有个办法送他。大夫觉得,我把‘利获人心’这四个字送给他何如?”
“……,你是想哄他出去打劫,让他以为可以借此收揽人心,而实际上,你是要用他的获利来诱惑你帐下的小率,让他们眼红,改变主意,於是便肯跟着你去别的绿洲借粮,你就可以达成约束他们的目的了。”
莘迩诚恳地问道:“大夫以为我此策可行否?”这是他此世独立想出的第一个解决难题的办法,此世之难题与前世截然不同,虽然有信心,可如果能得到别人的赞同,当然更好。
傅乔想了想,说道:“似乎不必这样麻烦。小率们所以不肯抢掠别的绿洲,不外乎是怕伤亡太多而获利不足,今有了我带回的三百精卒,你大可以此来打消他们的顾虑,用这些精卒为主力,领着他们‘借粮’去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