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记得我在灵堂上讲的那个最初的七洲吗？”空空的灯光中，声音仿佛追忆，掩盖了负罪感的蔓延和侵蚀。
李宇默然，他还在较劲脑汁想否定白飞飞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设定。再怎么说，这种提前预谋了的清洗行动，对18岁年龄来说，未免太过冷酷无情。
白飞飞却十分平静，慢慢说道：“七洲的理念是相互尊重，相互谅解，寻求共存。可太多的现实是相互恐惧，然后相互仇恨，最后彼此杀得昏天暗地。那种天真的理念只在非人类没被曝光的时候才有土壤，可非人类的存在被大规模曝光后……不是有句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吗？对于一个群体，人们习惯于用这帮人里有多少坏人来定义一个它，而不用理会这帮人里有多少好人。十个人里有一个坏人，你会警惕这帮人。十个人里有两个坏人，你会反感这帮人，是个人里有三个坏人，你会厌恶这帮人，十个人里有四个坏人，你就会仇恨这帮人。”
“更何况非人类犯罪，比普通人犯罪的影响要恶劣的多。普通人里，一个罪大恶极的连环杀人犯，能杀十几二十个人就不得了。一场暴力袭击，能死伤几百人就已经非常严重。可非人类一旦疯狂起来，杀人和拍苍蝇没什么区别。这种事情所招来的仇恨和恐惧，无疑是要全体非人类来买单的。”白飞飞微微低头，苦笑一声，“非人类和人类的和平共处只是个笑话，两种人之间差距太大，根本没有磨合可能。可我爸，却傻到从来没放弃过七洲的理念。”
“我爸他……别看他长得五大三粗，看着吓人，却是个让我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乐天派。在他眼里没难事，凡事儿总有个善了的办法。七洲变得零八落后，他坚持留下了七洲论坛，还弄个七州民团。他老是不厌其烦地教育我，说人和人的界限不是非人类、普通人这么划的，是好人、坏人，宽容的人、狭隘的人，这么划的。说什么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爱山居山，爱水居水，让我别和那些整天戾气写在脸上的人过于亲近。他整天都恨不得盯我紧紧的，就怕我走歪了路……”
声音忽然哽咽，白飞飞不得不沉默了好长时间，来压下心中翻涌出来的关于父亲的回忆。
李宇安静地坐着，没说话。整个房间里，只有墙壁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响。
“可他错了。”白飞飞再次开口时，声音平静了许多，也冷了许多。“人的确是爱山居山，爱水居水，但山山水水到最后都成了一个利字。七州帮里，父亲没聚来多少志同道合的人，却留了不少只图安身、坐享其成的东西。他们没有尊重父亲的理念，却赖在这儿，滥用七州帮争来的合法居住权和行事不受普通司法系统制约的自由，想着法子钻空子自己捞钱。”
说到这里，白飞飞已经带了几分怒意：“曾潘那个混蛋也在旁边推手放纵。”
曾潘？李宇想了一下，这个人，应该是特侦处的原负责人，也就是疯狗的前任吧？也不知道这人离开花东市后被调哪儿去了。
“呵呵……”白飞飞心里明白，这一切根源未必在这里。官方的高压之下，七州帮减员严重，为了拿下之后越来越棘手的活，不得不放宽人员限制，招些乌七八糟的人进来补充战力。一开始还只是短期聘用，但久而久之，那些家伙就融进了七州帮，或者是各种关系盘根错节，踢都踢不开。等他们形成自己势力后，一切就无可挽回了。除非——“这些人，都杀干净了，七州帮才能安宁。”
白飞飞冷冷抛出这句话，而且也早已经这么做了。因为她无意留下七州帮，政府高压之下，七州帮根本不可能良性运作，况且，她和父亲白刚不一样，对七州帮里的某些人，她没有多少人情情分在里面。
“杀干净之后呢？”李宇忽然问道。“你比谁都清楚，以现在七州帮的运作模式，根本持续不下去，你留下的那帮人又该怎么处置？”
白飞飞默然片刻，略显茫然，却又笃定地说：“剩下的人，如果他们乐意听我的，我会给他们另谋出路。”
“另谋出路啊……”李宇后仰着靠在椅子上。只看白飞飞眼中那一丝迷茫，就知道这个“另谋出路”对白飞飞来说并不是胸有成竹的事儿。“白飞飞，你难道是指望疯狗能收编掉七州帮里的人吗？还是把他们遣返回家，在特侦处的监控下自谋生计？”
“那也叫出路？”白飞飞冷笑一声。“你知道吗？这场清洗，特侦处早就给了我一个标准。非人类，不听话的杀了，听话的管控起来，等特侦处一个个甄别，确定他们的去处。普通人，不听话的解散了，听话的留下做备用的民间对非人类武装力量，时不时接一些简单的辅助任务，也能挣得到养家糊口的钱，风险也会比较低。非人类和普通人之间没有平等，这就是现实。就算我，都得按要求把非人类和普通人区分对待。世道已经是这样了，不管是人类还是非人类，身在其中，就没有选择。没有选择，又哪儿来的出路？我给他们的出路，不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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