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翼肚内叫糟,那老者只需高呼一声,自己今天只怕就是走不了了,忙满脸堆笑,快步入内,笑道:“正是不才在下小弟我。”
那老者见郑翼面生,微吃一惊,沉声道:“因何而笑?”
郑翼见那小孩儿正好奇的看着自己,脸上殊无惧色。心中生出一计,忙俯身下去,拾起一颗珠儿,笑道:“弹珠,不是这么玩儿的。”
那小孩儿奇道:“那该怎么玩儿呢?”
郑翼伸出手去。老者忽然全身骨骼微不可察的噼啪作响,见郑翼只是轻轻拍拍了小孩儿的脸,声响立时停止。
郑翼在地上不同方位挖了几个洞,然后道:“咱们比谁能先依次进完这几个洞,那就是胜者。另外,还可以用珠子攻击对方的珠子使其难以进洞。”这不过是寻常孩童玩儿游戏,在这时代似乎并未发明,直让那小孩儿欢喜雀跃,拉着郑翼就要开始试玩儿。
郑翼对那老者招招手,说道:“老哥不妨也来,人越多越有趣。”
老者眉头微皱,见小孩儿十分兴奋,不忍拂他兴致,只得走了过来。郑翼没有看见,方才老者站立的青砖地现出了一对深达寸许的脚印。
郑翼一心逃命,哪有玩性,不过要平安从此处逃出,眼前两人势必先要摆平才行。
那两人何曾见过这样的游戏。不光小孩儿玩儿得大呼小叫,渐渐连那老者也生出兴趣。再加上郑翼有心算计,有意无意将两人的珠子碰到小坑周围,大开方便之门。
日头西渐。
花园里慢慢暗了下来。
郑翼一日不曾吃饭,现在早已饥肠辘辘,另又惦念着何稠和如月舞,这弹珠是怎么也玩儿不下去了。
这段时间,三人其乐融融。郑翼已知那小孩叫唐恪,老者叫唐龙,是爷孙二人。那唐龙问起郑翼来由,自是被他大耍花枪,蒙了过去。郑翼却问东问西,在二人不察间探明了归路。
郑翼忽道:“天色已晚,家中内人正候着小弟回去吃饭。小弟要先行告退一步。”
唐恪万分不情愿,拉着郑翼就是不肯松手。郑翼无奈,道:“唐老哥,内人脾气极坏,若是再晚回去,估计小弟一顿竹笋炒肉丝怕是逃不过了。”
唐龙似乎非常溺爱这小孩儿,大袖一挥,道:“小友你自去无妨。恪儿就由‘正’……正好我来陪他。改天有什么好玩儿的物事,再到此地一聚。”
郑翼暗道:“什么‘正好’你来陪他?怎么听起来这么别扭。”也不多问,施礼道:“小弟这就告辞,请了!”
说罢丢下争论输赢的一老一小,飞奔离开。
按着套来的路线,不过盏茶时间便来到一堵两丈来高的砖墙之下,四顾无人,轻身提纵而起,轻轻松松便越墙而过,待到落在地面时,更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郑翼一看四周环境,大吃一惊:此地竟然是长安一处富人聚居之地,具体名字记不清楚,不过却是在城中闹市之旁。
当下归心似箭,也懒得再想,只是在此屋对面的房上做了一个记号,辨清东西南北后,朝使馆方向行去。
※※※※
何稠和小野手下武士到处找寻郑翼踪迹都无功而返,现在正垂头丧气坐在屋中,一旁如月舞已是双眼红肿,该是刚刚哭过。
何稠面容一动,同时郑翼穿窗而入,大叫道:“有没有吃的?小弟饿了一整天了。”
如月舞一声欢笑,扑上去一把搂住郑翼。郑翼拥着她,轻轻抚去她脸上泪迹,柔声道:“哭什么,我这不就回来了么。去,给家康大人弄点儿吃的。”
如月舞“格”的笑出声来,擦了擦眼睛,快步走出房去。
何稠听郑翼说了这一日一夜来的遭遇,疑道:“你所说之处,该是东市南面的宣平坊,处于闹市一侧。奇怪,谁会把你擒到那处?”
郑翼道:“我也不知道。那一老一小来得更是蹊跷,似乎并不知道我被擒之事。”
何稠一探他的脉搏,道:“你体内寒气已经全无。如果真如那两个女子所说,中的是‘冰寒凝劲’的话,那功夫可就算厉害了。”
郑翼大喜道:“老何你是说我能中了冰寒凝劲而安然无恙,功夫已经很厉害了么?”
何稠双眼一瞪:“你现在的功夫只能替使冰寒凝劲那人提鞋。若是正面相抗,你如不使诈,她挑你一挑一个准儿,灭你没商量。这功夫传自波斯古技,至于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
郑翼一屁股坐回到椅子里,恨声道:“莫非就这么耗着?她几时高兴了,过来杀我两三刀,不高兴回去睡觉,我也得时刻担心着。不行,我得想个万全之计。开玩笑,郑少爷几时如此被动过。”
这时如月舞端着一个食盒进来,盒中有两三样小菜和米饭,另有一碗热腾腾的鲜汤。
郑翼大叫一声,一把抢过,将筷子使得如水银泄地一般。
如月舞道:“公子你慢点儿。这是我亲手做的料理,味道或许不很好。”
郑翼一口一个饭团,嘟嘟囔囔道:“不碍事。饿得很了,就是放只王八在面前我也是连骨头带壳一口吞下去。”
吃了两三口,又赞道:“好吃得很!我看这里的大师傅也都远远不如你。”
如月舞听他赞扬,开心之极。
郑翼大饱朵颐之后,再用上一盏香茶,然后哈哈哈笑了三声,道:“酒足饭饱,今夜老何你我就去夜探贼巢。”
何稠道:“你当长安夜不设防么?现在时候已经不早,各坊要击鼓关门,另有守卫巡视。李渊传下旨来,着你我和小野三人明日上朝,今晚还是少出去惹事生非。”
※※※※
一早睡醒过来,神清气爽。
外面红日方升,缕缕阳光透过窗格照射在脸上,说不出的自在舒适。
郑翼洗漱用餐过后,在如月舞服侍下穿上一身光鲜华丽的外袍,耀武扬威的骑上高头大马,与何稠一道,随小野入宫面圣去者。
一路上无数百姓在大街两旁围观。
倭马品种极劣,多矮小无比且耐力极差。大唐迎宾的马正是有着大宛血统的名马,毛色光亮,气势高昂,驾乘性非常好。小野本就身材甚矮,再骑着高头大马,造型十分古怪,他自己还不知,昂首挺胸顾盼生辉的模样引来无数人的嬉笑。
一行人从南面朱雀门进入皇城。
皇城内外羽林卫士持枪肃立,各官都列队等候,相互还彼此打着招呼。小野一行人列在朝拜天子的番国使节队伍之后。
时辰一到,宫门大开。百官鱼贯而入,宫内丝竹齐鸣。有人宣道:“上朝!”内宫捧出金炉,焚着大食国进贡的龙涎香,宫女们手持宫扇,簇拥着皇帝升了宝座。整个朝堂安静而有序。
群臣齐齐下跪,朝拜圣驾。
郑翼不习惯这套礼仪,不过想到自己只有一个脑袋,不跪即斩,怎都不划算,只得怏怏跪下行臣子大礼。
帝王上殿之时,无人敢直视其面,故郑翼虽然十分好奇传说中高祖李渊的真容,却实在是有心无胆。他虽胆大,不过这种情形一辈子也没有几个人可以遇到,所以一颗心不免乱跳,仍自强撑着,不让何稠看出破绽来,免得回去受他笑话。
“众卿平身。”一个浑沉的声音响起。
郑翼一震,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偷眼瞧了瞧,却因自己位在最末,距离甚远,根本无法看清面目。接下来就是各国使节依次面圣,无数阿谀奉承的话如滔滔江水,从各国人等的嘴里泛滥流出。
郑翼只觉烦闷不堪的时候,何稠忽然拉了他一把,这才猛醒过来,忙亦步亦趋的跟在小野身后,向大唐之主行去。
离李渊尚有数丈,小野站定,献上国书等物,然后展开一张诏书,大声宣道:“东天皇谕西天皇……”。
此语一出,满朝哗然。
称谓中透出倭国以自为尊的嚣张气焰,当即就有数位大臣欲出言呵斥。李渊手一挥,示意小野继续读下去。
郑翼听那小野拐弯抹角的意思就是说中华称“倭”者,有顺从、矮小之意,于日出之处国家威仪不符。倭国,国近日所出,要求以后两国国书中统称呼其为“日本”。
全文冗长,完全表明了当时倭人的心态:称臣,倭国不甘;不臣,则中华不受,又出自本国需要,不能断交。倭国正力求为其在朝鲜半岛上的侵略行径张目。
郑翼只觉无数眼光正在自己身上扫射,暗道:“奶奶个熊,老子这时的脚色岂非与汉奸无疑?”
偷眼看看何稠,这老小子也是一样的浑身不自在,面色尴尬。
待小野念完,将倭王诏书呈上,李渊起身踱步,道:“倭国,自古归化于天朝。当今天下大乱,不臣之人纷起,北有突厥,南有党项,东有高丽、百济、扶桑,岂是视我中华朝中无人乎?”
小野在下面听得满头是汗,只因通过厩户的内线,他得知倭国同王世充和窦建德分别取得了默契,暗许其在百济的既得利益,实际上是承认了倭国与中华平起平坐的地位。现在中原大致是三强鼎立,其中虽以大唐国力最强,但任何一方有外力相助都会给局势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今日一见唐主,情况看来却大为不妙。
只听李渊道:“兵部,拟旨。”
兵部侍郎殷开山出列躬身道“臣在!”
李渊负手而立,长声道:“诏谕东南道行台尚书令、江淮安抚大使、上柱国、吴王杜伏威,辖江淮水师并十艘五牙战舰,统军三万,即日待命。”
又道:“户部。”
户部尚书萧瑀道:“臣在!”
“所有钱粮物品,一月之内备足,不得有误。”
小野此时扑通一声跪在朝前,双股战战,已是失魂丧胆。
“工部。”
工部尚书刘政会趋前一步道:“臣在。”
“津济、船舻、渠梁、运漕,一应备齐,待户部钱粮物资安妥,既发吴王处。”
郑翼一旁却是听得眉飞色舞,大觉得意洋洋。却不知他这幅模样落在一旁大唐官员眼中,再非是汉奸,而是“倭奸”无疑。
堂上李渊大袖一摔,厉声道:“以万乘之国伐外邦藩属,旦夕可举。尔等,鄙陋小民也,战必胜之,不算我大唐天朝武功之列。”
小野汗如雨下,不知如何是好。郑翼大呼过瘾,终忍不住,抬头往李渊看去。
一见之下,竟失声道:“原来是你!”
堂上龙颜大怒者,正是一日前一同玩儿弹珠之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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