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中的时疫得到了控制和缓解,战事也相对稳定,八王便腾出时间来专门寻找紫云。虽然已经搜寻十数日,希望渺茫,但八王和寇准都坚信紫云依然活着。只是寇准源于推断,而八王全靠着心里的信念撑着——他总得给紫冰一个交代。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士兵打探到消息,紫云被一户采药人救下。这户人家处在靠近辽国的山阴地带,搜寻的兵士之前顾及到战事胶着、性命安危并未涉及,直到当下军情平稳,才寻到此处。八王寇准等人听了,心中稍有安慰。
“怎么不把她接回来?”八王问道。“万一暴露行迹该有多危险!”
寇准凝眉在旁,浅浅地问道:“可是她受伤了?”
“是。”士兵唯唯诺诺道。
“伤到哪里?重不重?”八王切切追问。
“属下也说不好。王爷去了就知道了。”
寇准怕其中有诈,不肯让八王前去。只是八王急于星火,哪里肯听,一定要亲自前去。寇准只得暗中派人保护,任由八王带着卫士去找紫云。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八王见到紫云的时候还是有些顶不住。他顾不上跟救人的老夫妇寒暄道谢,就三步并两步凑到床前。紫云躺着床上一动不动,毫无生气。八王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也没有得到半点回声。八王惊得一个踉跄,回身问:“这是怎么了?”
采药的老夫妇见他带有随从,想来是个有身份的人,回答道:“这位官人莫惊。这位姑娘性命无碍,只是头部有淤血,一时醒不过来。”
“那何时才能醒?”
“这小可就不敢说了。得慢慢治疗冲散淤血才行。”老丈答道。
“老人家,您会治病?”八王先前只听说是采药人,看来还是医病的高手。八王忙躬身施礼道:“还望老丈援手相救。”
夫妇俩忙扶住八王,让了座,缓缓道:“你放心!我们自当尽心。”老妇端了碗茶给八王,安慰道:“我们跟这姑娘有缘。我和老伴上山采药,遇见她躺在山崖底下。也是这孩子命大,若不是山上枝叶茂盛怕是早没命了。正好,我老头子懂得歧黄之术。就背了她回来。”
八王拱手再谢道:“恕在下冒昧,敢问两位前辈可是我大宋子民。”
老妇爽利地笑道:“我老头是宋人,我是辽人。”见八王迟疑,老妇笑出声来:“客人莫惊,什么辽人啊,宋人啊,过得好都是一家人!我跟老头子过了三十多年不是挺好。”
八王忙谦和道:“在下愚笨,受教了。”
老妇很不以为意,笑说:“其实我老伴儿医术不差,早先太平的时候,也有不少求医的。可这一打仗,辽宋两边的人都有顾忌,我们倒清闲下来了。要不也碰不上这姑娘。”见八王若有所思,老妇道:“客人要是忌讳,就把这姑娘接走吧。想来你们家里也不缺大夫,回去治也是一样的。”
八王不知道这是不是欲擒故纵的伎俩——边境的细作是无孔不入、防不胜防。可是这眼前的老夫妇俩神色无异、语气坦诚,毫无细作欲达目的的急切和企盼。八王心中权衡了片刻,还是选择了相信,笑道:“前辈过虑了。还请前辈援手救治!”
老丈颔首道:“多谢信任!所谓医者仁心,哪里又分什么辽人宋人,老朽自当尽力。”
紫云便仍旧留在老夫妇的住处,八王便自称秦姓公子留下相伴。虽然八王选择了相信,但是寇准依然不放心,便暗中派兵士打探。经过一番探查,证实这对老夫妇确实已安居此处多年,并无细作的可能,寇准这才安心让八王留在此处陪伴紫云,祺瑞随行护卫。
行医的老丈每日按时给紫云施针治疗。每扎一个穴位,八王都在一侧仔细瞧着。老丈见状笑道:“秦公子不放心?”
“怎么会?”聚精会神的八王忽然经此一问,才回过神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老丈多虑了。”
老丈见他答了一句仍是盯着针灸的位置瞧,点头道:“我明白了。你是懂医术的。”
“在下对切脉汤药略知一二,对这金针过穴之术当真一窍不通。”八王坦言道,“适才在下好奇,倒并非存心偷艺。还望老丈海涵。”
老丈朗声笑道:“年轻人好学是好事,我还求之不得呢。教会了你,将来倘若遇到旁人有难,也是积德行善的事。”
八王也就不再客套,专注于钻详针灸穴位。老丈施完针,嘱咐八王要和紫云多说说话,这样会有利于昏迷者恢复意识。八王一时间有些茫然,他和紫云数日的相处也不过是就事论事的公谈。一旦落在两人独处的境地,倒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好一会儿,八王见老丈夫妇不在屋内,才对着昏迷的紫云兀自说道:“我不知道我在你的眼里是什么样子?”八王苦笑:“在你眼里,我应该是个王爷吧?你们看我,眼里都是王爷,高高在上。其实我不过是个平凡的人,平凡到会羡慕你们姐妹。我……也有兄长,我们兄弟间的感情也不亚于你们姐妹。不过我还是羡慕你们,羡慕你们能够朝夕相处。我和兄长却天南地北,人各一方。不管我多么惦念他,我都不能轻易去见他。”
八王的声音里夹杂着哀伤和无奈,和平时那个英姿勃发、说一不二的王爷相去甚远。
“你知道吗?紫冰听到你坠崖的消息伤心坏了,哭了好久都劝不住。她甚至连碗带饭地摔到我面前。可我一点都没怪她,甚至很心疼她——她不过是个丢了姐姐的小妹妹。就像当初兄长突然间离我而去,我也是同样的张皇失措、无所适从。所以,紫云,你要好起来。这世间失去骨肉亲情的人已经够多了,别让紫冰也茕茕孑立孤苦无依,好吗?”
八王说完沉默了好一会,自己都觉得出惊,怎么会把这些深藏心底多年的积郁说给紫云听,说的这样轻易随心。他端详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心中担负的除了责任,或许还是有别的情愫。八王还在心里默默辨别着是何种情愫。
老丈已经进了屋,在八王眼前摆了一样东西。一个骷髅映入眼帘,八王一下子惊得回过神来:“前辈这是?”
“你对着这骷髅找找穴位,试试看?”
八王心存感激,忙起身揖手道:“在下与前辈素昧平生,承蒙前辈救助朋友已经是万幸,没想到前辈还倾囊相授。在下不胜感激!”
那老丈淡淡笑道:“来我这求医的人,我从不问来处身份,到这儿来就是病人。理当一视同仁。我也是难得遇到你这样想学医的年轻人。多教会一个,将来岂不是多能救一个人。你好好学吧。”
八王自小以皇子的身份教养,自然习学不少科目。虽然没有真正学过医术,但是太祖皇帝却专门让他学过药理药性——一则为了养生延年,再者就是做到心中了然,防止别人暗害。没想到太祖皇帝的良苦用心给八王打下了良好的基础。年近二十岁才开始钻研医道,还不到十年,他把脉医治一般的病症都不在话下。眼下有人肯教他针灸,他更是珍视此次机会。从未见过骷髅的他忍着心中的恶心和排斥,开始在骷髅上练习找准穴位。于是,经由老丈口授,三四天下来八王便一一记下对症的穴位。
闲暇下来,老丈问八王:“看样子你家中该是富贵之家,敢问可是庙堂之人。”
八王不知何意,搪塞道:“在下祖上曾在朝为官,在下不过是个有些家财的闲人。”
老丈有些失望地摇摇头。
八王问道:“前辈为何摇头?”
“我见你器宇轩昂,又谦和大度,本以为你会在朝为官。可惜呀。”
“不为官,行医不也很好吗?”
“不是不好,或许我是对你太有期许吧。”八王听此言心中有些惴惴,别不是老丈看出什么,或者是为了套他的真话。八王不置可否只谦逊地笑笑。
哪想听老丈说:“年轻人,你可听过药王孙思邈的《千金要方》?书中说:‘上医医国,中医医人,下医医病’。我行医一辈子也不过是下医而已。”
八王没想到眼前的医者竟有如此胸怀,心中为自己的小人之心惭愧不已:“若是他日有机会,晚辈定然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