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新亭总经理从北面墙角那里脱围出来,见马慕侠和韩工程师谈的眉飞色舞,他慢慢走过来,轻松地问道:“你们谈啥,谈的这么高兴?”韩工程师告诉龙总经理谈福佑药房募股贷款的事。龙总经理马上发现马慕侠面前的那本福佑药房总结书和计划书。他想不到朱延北把林芝三十大寿的盛会变成福佑药房募股贷款的场所了。福佑药房复业向他借的三十万现款,别说利息,到现在连本钱的影子也没有看见过。朱延北当林芝过生日这天在龙家募股贷款,显然是想借他龙总经理的招牌捞一票的。他防备朱延北当着客人向他募股,那才是叫他为难哩。他感到情势于自己不利,内心虽然对朱延北愤愤不满,当着客人的面又不好发作,便装出对这些事毫无兴趣的神情,说:“你们谈吧,我到书房里去看看信老他们去。”朱延北并不指望从姐夫身上能得到啥。他没有理睬就离开,在朱延北看来,毫不奇怪。朱延北一心一意在马慕侠身上打算盘。马慕侠纵然一再暗示拒绝,他也不死这条心。不过,现在明白今天当面解决这个问题显然不可能了,他给自己留了下一步,说:“慕侠兄,这本总结书和计划书送给你了,入股多少倒没有关系,福佑药房能得到各位的赞助——就是精神上的赞助也罢,我朱延北总是衷心感激的。今天不可能详细谈,明天再领教,你先收下吧。”“好的。”马慕侠不好意思不把那份总结书和计划书收到西装口袋里去,说,“我一定拜读拜读。我想,我从这里面一定可以学到不少经验。”“那倒不见得,主要是希望你指教。”朱延北又从口袋里掏出两份,分送给柳惠章和韩工程师,对他们两个人说,“也请你们两位指教。”他们两个人谦虚地点点头,同声地说:“一定拜读。”马慕侠怕朱延北再纠缠下去,他站了起来,指着书房说:“那里面谈的很热闹,我去听听……”马慕韩一走,朱延北失去了主要的对象。他也站了起来,附和地说:“好,一道去听听。”12王立来到经理室,交给朱延北一封信,朱延北看了信封一眼,把信往抽屉里一放,咔的一声关起抽屉,气生生地说:“晓得哪。”他说完话,低下头去看平摊在玻璃板上的福佑药房的总结书和计划书,把王立冷清清地扔在一旁。王立站在他的写字台前面纹风不动,一对眼睛出神地注视着他,眼光里流露出不满的神情,紧闭着嘴,努力压制内心激动的感情。等了一歇,王立见他还不抬起头来,仿佛忘记自己站在那里,实在忍不住了,不得不说话,声音却很轻:“朱经理,这是戴人杰、王士明两位抗战军人的来信啊。”“刚才不是说过了吗?”朱延北仍旧没有抬起头来。“你答应寄到前线去的货,要早点寄去。抗战军人不比别的机关迟几天不要紧,这些救急用的药早寄去一天,可以早救活几个抗战的人。他们在前线流血打日本鬼子,我们没有别的支援,应该把货早点配齐寄去。他们催过两次,这次不能再不寄了。”朱延北听王立理直气壮一个劲在讲,简直制止不住。他把福佑药房的总结书和计划书拿起,然后用力往写字台上一掼:“我有要紧的事体在办,尽在这里罗哩罗嗦做啥?”朱延北从抽屉里把那封信取出来,对着王立说,“你晓得他们在啥地方?日本的飞机在天天轰炸,从后方送到前线的给养弹药百分之五六十都给炸毁,真正送到抗战军人的手里只有一点点。我们现在哪能寄药?”“正是因为这样,我们的药更要寄。后方的弹药送到前线很困难,前线更需要弹药。戴人杰说,前线只要有药,就可以多救活几个抗战军人。他们临走的辰光,不是希望我们早点把药寄去吗?”“有药,当然可以治病,这还用你说,啥人都晓得。可是送不到前线有啥办法?”朱延北见王立一本正经地在坚持,他不好再发脾气。为了缓和一下王立的情绪,他放下笑脸,嘻着嘴说:“药当然是要寄的,别说是抗战军人的,就是一般客户也要寄的。你年纪还青,你不懂得。我们办事要讲究效果。这几天报上登着日本飞机轰炸很厉害,现在把药寄去也没有用。不能乱寄。寄丢了怎办?过一阵再说吧。”王立给朱延北这么一说,心动了。他觉得朱经理究竟和自己不同:年纪大,社会经验丰富,看事体有远见,办事体牢靠。他的不满的情绪渐渐消逝,反而感到刚才对朱经理顶撞有些不妥当。但他还是关心这批药啥辰光能够寄出,等了一会儿,对朱延北轻声地问道:“啥辰光寄出才好呢?朱经理。”“这个么,”朱经理像煞有介事地用右手的食指敲一敲太阳穴,在凝神思考。半晌,朱延北信口说道:“等前方平静一点再说吧。”王立仍然站在那里没动。他想起昨天潼关卫生局张科长也来信催货,气愤不平地又说道:“张科长也来信催货,……”“我晓得。”“西北现在可没有战事。过了这许多日子,为啥还不给他配齐?”朱延北给王立问得没有话说,狠狠瞪了他一眼,走上去抓住他的胳臂,向经理办公室门外一推:朱延北关上经理办公室的门,坐到写字台的面前,气头直往上冒,自言自语:这年轻人,真是愣头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