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插进了司空逸的心里,狠狠地插进去——不是真的刀,可这比真的刀更痛。
卫良还躺在那里,从被司空逸抬回来到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他依然昏迷着。
偏过头去,司空逸实在不敢看卫良,又情不自禁的要去看,但每多看一眼,心里的那把刀就插得更深一分。因为卫良虽然还是卫良,却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卫良了——他的左臂断了,从肩膀起齐齐地断了,被人给斩断了。
狠命咬着牙,司空逸真的很想把自己的拳头砸在墙上,可惜这做不到。这里根本就没有墙,这只是个帐篷,一个本应该只在晚上使用的黑色的帐篷。
客栈已经成了一片废墟,当司空乾在废墟中找到纪柔和司空宇时,他们都躺在那副被烧地面目全非而依然结实棺材里。纪柔的手紧紧地搂着司空宇,没有半分的放松。想来她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跳进了棺材,与自己的所爱永远的结合了。
想到这些司空逸的眼泪又落了。
“逸儿,你怎么哭了?”
司空逸一惊忙回过头去,她笑了,发自内心地惊喜地破涕而笑了——卫良他醒了。
“逸儿,你怎么哭了?”卫良又再一次的问,说完他准备起身,可只觉浑身一阵疼痛——任谁身上有二十一道鞭痕也都会疼的。
“卫大哥,小心。”司空逸连忙上去扶住卫良,有意无意间她还用自己的手臂挡住卫良的断臂。
“逸儿,不用遮了,我早就知道我的左臂断了,”卫良苦笑的道,“是我亲眼见它离开我的身体的,你怎么瞒得了我?”
“卫大哥,对不起……”司空逸停了停又道,“卫大哥你知道是谁把你的左……把你害成这样的吗?”
卫良又笑了,笑得更苦了。“当然知道我是亲眼看见他……他果然没死,哈哈……”卫良的声音突然提高了,“是呀,他怎么会死,那本就是他的计划,想不到连我也都被他利用了,看来这一局我是真的输了,哈哈……”
“什么他没死,他怎么会死?卫大哥你说的‘他’到底谁啊?”司空逸被古怪的言语弄糊涂了。
“他,哈……哈……还有谁,一剑飘来锋无血,雪衣寒剑白……云……飞……”卫良咬着牙挤出那几个字,那神情好象要将白云飞活吞了一样。
“白大哥!”司空逸几乎跳了起来。
“白大哥?呵呵……应该叫他独孤大哥才对!”
“独孤大哥?难道……”司空逸怔住了不由得倒退,腿一软一个踉跄坐在了地上,“怎么会,他怎会是独孤谋,他不是李泉吗?李泉不是独孤谋的死敌吗?他怎么又会是独孤谋?”
“李泉?哈、哈、哈……好个李泉,好个独孤谋,好演技啊,当初连我都给他骗到了。那天在山坡上他全都是在演戏。什么专杀天忆帮中人,全都是做给我们看的,为的是取得我们的信任,好找准时机将我们一网打尽。”
“一网打尽?他真的会这样做吗?”司空逸似乎还是很难相信卫良的话。
“他不会?他若不会,就不会让云使装成我的模样引你们上山了,他早就在山上准备好了一切等着你们羊入虎口了。”
“他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了?”
“上山的路就只有那么几条,又是云使引你们上去你说他会不知道?”卫良苦笑着反问。
“云使?卫大哥你说云使?”
“你难道还不知道?”卫良很是吃惊,“林昊就是天忆帮的云使,而林钟就是风使,否则我又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被他们擒下。不过,还有件事你更想不到,杀害司空宇的就是白云飞。”
“是他!”又是一阵急退,司空逸忽觉整个人如堕深渊整,颗心都沉了下来,“这么说他真是……”司空逸的话没有说完,她停了,应该说怔住了,脸上不时露出复杂的表情。
“逸儿,逸儿,逸儿……”卫良连叫了几声司空逸才回过神来。
她咬咬牙强压住心中的迷茫与愤恨道:“卫大哥什么事?”
“你爹他们在吗?”
“在。”
“帮我请他们来。我在逃出来时,虽已经有了布置,可也只能瞒住一时三刻。如今白……独孤谋还不知道林昊死了。我们就攻他个措手不及,为那么多死去的冤魂和我的这条断臂讨回一个公道”。
深深吸进一口气,点点头转身出门,不一会儿司空逸就把司空乾、清石、邵远昆以及丹尘师太请来了。
“贤侄你没事吧,究竟是谁这样残忍硬生生的斩断你的手臂?”一进门司空乾急忙询问道。
“世伯,这个我暂且先不谈,时间紧迫我们先谈正事,”说着卫良对着司空逸说道,“逸儿,此事事关重大,你能先去外面守着吗?”
“好。”说着司空逸便走出了帐篷,四周望望,她一个后翻跃上了帐篷顶,稳稳地坐了下来——这是个很好的办法,坐在这里任何人想接近帐篷都逃不过她的耳目。即使有人想先用暗器解决她,再接近帐篷也是不可能的。因为她在中暗器后,无论是嘴里,或跌落时所发出的声响,也足以让卫良他们警觉。
帐篷并不厚,卫良他们的声音更算不上太小声。坐在帐篷上只要稍稍认真,他们的谈话便可尽收耳中。司空逸没有听,应该说她没有心情去听,她的心早就乱了,在卫良说出白云飞就是独孤谋时她心就乱了。虽然她刚才努力压制了一阵,可她的心毕竟已经乱了。
垂目锁眉,低首抱臂。司空逸突然觉得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清泪不觉悄然滑落,心又再隐隐作痛。泪是莫名的,痛也是莫名的,恨却是清清楚楚。
雨,早已停了,仰望天空,心乱依然。
事情已经商议完了,大家都四散而去召集各派弟子。司空乾抬头望望帐篷上的司空逸,心中不觉一阵酸楚。“逸儿,”他轻吐一口气道,“逸儿,你下来我有事跟你说。”
司空逸一震压住心中浓浓恨意跃下帐篷,跟着司空乾走到不远处:“爹什么事?”
司空乾捋捋胡须语重心长地说:“逸儿,这些天来发生得太多,真的是难为你了。现在爹和他们就要出发了,经过大家的商议,让你留下来……”
“不,爹,”司空逸几乎吼了起来,“我要和你们一起去,我要亲手杀了白云飞替哥报仇。”
“逸儿你冷静点儿……”
“我不能冷静,那时我哥,我不能放任仇人,坐视不理,我要亲手替他报仇。”司空逸越来越激动了。
“他是你哥,他也是我儿子,我唯一的儿子,我难道不想替他报仇?”司空乾竟也跟着激动了,“难道我不想你亲手杀了独孤谋,不想你心里好过点,别忘了你也是我的女儿呀……”
“那你就该让我去!”恨与泪同时爆发了,司空逸再也忍不住了。
“可是,我不能那样自私。逸儿,你自己应该清楚自己的脾气,当日只因卫良说话得罪了你,你就斩伤了他。如今独孤谋杀了……杀了宇儿,你见到他,你还能冷静吗?到时不仅大事难成你的性命也难保。”
司空逸无语了。“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她脸上,手是她自己的,扇她的当然也是她自己。接着又是一记耳光——无论是悔恨,还是不甘,都足以她打肿自己的脸。
“好了,好了逸儿。”司空乾一把抓住她的手。
“爹,都是我没用是我的臭脾气不好。弄得只能看着你去替哥哥报仇,自己什么也做不了,我真是没用!”眼里淌着泪,说着司空逸又准备给自己一耳光。
“我说好了,逸儿!”司空乾强拉住她的手说,“你听爹说,爹不让你去除了不愿你坏事送命外,还有个更重要的的原因。那就是卫良!”
“卫大哥。”一怔司空逸盯着父亲,不再挣扎了。
松开手司空乾长长叹了口气:“唉,都是爹当日不好。想卫良他本在这是非之外,是你爹我硬把他拉进了这事事非非之中……”
听司空乾说到这司空逸忽然想起了,当日欧阳谨所说的话:卫良你本是自求逍遥之人怎么做你又是何苦呢?
“是呀,何苦,卫良的心本就不在江湖。他做这么多事,真是何苦呢?”司空逸暗暗想道。
“而如今他又为了我们天地盟断去了左臂……我们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可现在又是紧要关头,我们大家都无法分身照顾他,找其他弟子又不能放心。所以,我们这才决定让你留下来照顾卫良。待到凯旋而归,我们再好好报答他。”
司空逸明白父亲的意思,拭干了泪,点点头:“爹,你放心,我一定会好生照顾卫大哥的。”
女儿终于懂了,司空乾不由得松了口气:“那好,就这样我先走了。”
“爹,一路小心。”
“爹知道了,你还是好好照顾卫良吧。”说完司空乾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来了,“对了,看我这记性,都差点忘了。逸儿,给卫良的药煎好了,你一会儿拿去给他吧。虽说,他的断臂再好的也毫无用处,至少这药可以缓解他身上的鞭痛与断臂之痛。”说着他又转身走了,这回是真的走了。
酒,历来是卫良心中所爱。可是,这会儿他喝的却是水,冰冷清淡而又泛着苦味的水。水本身并不苦,苦的是药,司空逸送来的止痛药——要是谁将就装过药的碗喝水,不苦还真是怪事了。
其实,卫良并不想将就这碗的,可这里也只有这一个碗了。这个碗也还是柳风民去替他抓药时,连着熬药沙罐一起买回来的。想到这些卫良心里不禁有些愧疚。
一口饮尽,卫良的心静了不少。
酒能尽兴,水能静心,卫良一直是这样认为的。而他此刻要得正是这一份静,所以他所喝得也就是这可以静心的水。
再满上一碗,水囊空了,没水了,不过这不要紧。因为司空逸已经去打水了,这个差不多也该回来了。
门帘被掀开了,一个人走了进来。饮下最后一碗,卫良笑了,苦笑了。因为来得并不是司空逸,而是一个男人,一个卫良最不想在这个时候见到的男人——白云飞。
雪衣寒剑,寒剑已失,雪衣仍在,只是现在的雪衣,也不太象一件雪衣了。本该是洁白无痕的雪衣,而今已经破了,肩膀、袖子、左腰、裤腿上皆能看见几道新破的口子——能划破白云飞的衣裳,看来那人的武功定不简单。
“你还是来了。”卫良轻轻叹息道。
白云飞没有回答,却将手中的一个包裹扔在卫良面前。
卫良没有去打开,他已经看出那里面装的是一个人头。忽然抬头看看白云飞,一怔道:“他……你杀了他。”
“不错,他很厉害,费了我很多手脚。”白云飞终于开口了,语气依然冰冷。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卫良抱起人头轻轻放在一旁,跪下连磕三个响头。他站了起来道:“他厉害,可是你更厉害。”
白云飞没有回答,他并没有反对的意思。
“你是想来阻止我的?”
“不错!”
“可惜你来晚了,他们已经出发了,你已经输了。”
“也许吧!可只要你死,我就还没有完全输掉。”
“那么说,你现在是来杀我的……”
话落招出,卫良突然发难化手成爪,直掏白云飞心窝。白云飞似乎早有准备,在卫良出手的同时,就如一片云似的滑开了。
扭身,屈膝,下腰,卫良又一记扫腿攻出。白云飞贴壁一跃,凌空一脚踢中他胸口。卫良重心一失,连退七步方才站定。
剑出鞘了,白云飞落地时出鞘了,直直地刺向卫良,抵住胸口。心泪早已遗失,这柄剑并不是白云飞的,却也是他的——虽然剑的主人另有其人,可现在已经送给白云飞了。
“丁!”卫良看着剑脊上的“丁”字,他突然叫了起来,他似乎也认识这柄剑。
“这是他的剑,原来你遇到了他?”卫良道。
白云飞淡淡地道:“是的。”
“不错,仔细想来他好象也是从那附近落下去的。他还活着?”卫良问。
“过去是,现在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不杀了我?”一番沉默后卫良道。
“我不杀手无寸铁的人。”
“手无寸铁?那你想我怎么样,难道让我拿根针吗?”这是卫良讲得笑话,可就连他自己也笑不出来。
“唉……”一声叹息,卫良走到了褥子前,从下面取出了一柄长剑,一柄司空逸特意留给她的剑。
“看来,这一战我们真的是再所难免。”话音刚落,卫良突一吐内劲,剑鞘“嗖”的一声,直向白云飞袭去。白云飞一偏,避开了。当他回头时,帐篷破了,卫良已经不在了。
树林中,卫良不停的飞奔着。双手完好时,也只能勉强打个平手,现在左臂已断又岂会是白云飞的对手。逃,已是他唯一的选择。
突然,他停了下来,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
一道白影闪过,白云飞也停了下来,停在他的身后。
“嗨……”又是一声叹息,卫良回过头抬起剑,指着白云飞问:“我们俩真的必须有一个死吗?”
“不错。”
“为什么?”
“因为你是卫良我是白云飞。”这本来是以前卫良的话,可如今从白云飞口中说出,总让人感到说不出的无奈。
卫良轻摇着头,淡淡的笑了:“这是我们第四次过招了吧。”
“是的。所以今天我们也该有个了断。”
卫良惋惜道:“真是事与愿违、天意弄人。若我只是卫良,你只是白云飞,我们也许会是最好的朋友。”
“可惜,你不仅是卫良我也不仅是白云飞。”
“不错,今天的你,已经不再是白云飞,而是一个举世无双的剑客。”
白云飞也道:“你今天也不再是卫良,是一个足智多谋的智者,可惜今天我们斗的是剑不是智。”
“可智者却不一定会败给剑客。”话说完了,卫良也出招了。
剑,卫良的剑,不住地抖动,发出“嗡嗡”之声。剑脊泛起淡淡的紫,片刻间,淡紫深了,更深了,成了深紫,浓紫,暗紫。
卫良动了,与那暗紫的长剑化成一片紫浪,向着白云飞席卷而去。
白云飞也动了,剑又再次出鞘,白光骤现,一闪而出,直贯浪中。
光,耀目凌厉,却无法将那深暗的紫浪穿透。于是,白光变了,变得不再耀眼,不再夺目。它竟也化成了浪,一片雪白的浪。
浪,翻滚着,相互拍打着,剑击之声不绝于耳。忽然,紫浪不再汹涌了,与白浪渐渐地相溶了——应该说白浪渐渐地渗进了紫浪。于是,暗紫淡了,成了浓紫,深紫,淡紫,最后居然消失了。
卫良一跃,连着三个空翻,翻出白浪的包围,落在树上。
剑,变了,上面的紫色完全的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青,慑人心魄的青。前跃,俯冲,卫良与剑合成一道青光,倏的一下直窜,白浪中心。
浪,散了,白云飞退了,雪白的衣裳又破了,再他的胸口多出了一道斜斜的口子——若非他是白云飞,此刻这雪衣,就已经成了血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