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了!”
听到这三个字,江子愚本来就黑如李逵的脸更添一层阴蒙,眼睛瞪得大如铜铃,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握成砂锅,一拳头打在墙上,簌簌地落下一些尘土来。董氏直接一个趔趄,几乎倒了下去,被眼疾手快的江子愚扶住,缓过一口气之后,捶着胸口,念叨着是不是做了什么孽,早早已经夺走了一个,这个也落得今天这个样子。
“再听见你说出来‘不行了’三字,我嘴给你撕烂喽!”江俊山终于爆发,指着张学义就是一顿臭骂,“当初你爹给人瞧病,多少次把人从鬼门关拉回来,你个鳖孙学的是啥,看看摸摸就说不行了,今儿个不把腿给你打断,老白子我就不姓江!”这边说着,江俊山就去院子里拿铁锹,吓得张学义急忙往外跑。
张学义再怎么郎中身份,受人尊敬,也是个小辈,老辈人打骂不敢多说什么,否则背上不尊老的恶名,这辈子的行医生涯差不多就到头了。从江家逃出来之后,他揩去额头上的汗,惊魂甫定。在他看来,那女娃是真的大势已去,生还的机会渺茫。江家男丁过于旺盛,好不容易又添女娃,转眼就要失去,自然一时无法接受,方才的举动倒也能够理解。可惜,可惜。
“他爹,别发疯了。怪人家郎中啥事!”
杨氏喊住几斤癫狂的老伴儿,袖子沾了沾眼角的泪渍,说道,“孩儿他娘,别哭了,娃子抱起来”,又指了指江子愚,“铁锹拿着,都过来”,说完,三寸金莲利索地走在前头,出了大门,路过胡同,直直往东边走。
江子愚和董氏一下子没了主意,你看我,我看你,又不约而同看向怀中的女儿。
东边除了几户人家,剩下的就是大片树林,树林中坐落着江家的坟园,葬着江家逝去的先人,当然还有或长或幼的子孙后辈。
“娘!”江子愚夫妇又是默契地同时喊出来。
“娘啥娘,都过来!”杨氏阴沉着脸,不给两人留下质疑多虑的机会,几乎是咆哮着吼了一声。
不少邻里听到动静也都出门观看,当得知是江家幺女快不行后,纷纷扼腕叹息,惋惜之后就纷纷离场,这种热闹是看不得的。
平日里,杨氏只是一位个头不高不低身材偏瘦且和蔼近人的老太婆,含饴弄孙,静养天年。当需要有人出来担当掌事,而老头子狂躁起来像头撞了南墙都死不回头的犟驴时,她不得不褪去往日里安详的外衣,变得雷厉风行,甚至可以说杀伐果断起来。
站在老太爷和大老太太合葬的坟前,杨氏有些浑浊的眼睛中散发着明亮的光芒,几滴泪珠已经悄无声息地钻入土壤,不知被哪棵野草吸收了去。她指了指身旁的一块空地,说道:“就在这里挖。”这次的声音并不大,也没有夹杂多少的情绪在里面,但越是冷静的指令,越像是无法违抗的命令。
“娘,娃子还没死!”江子愚终于说了出来。
“只要还有一口气儿在,就不能这么埋了!哪怕是真死了,至少也得弄个棺材!”受到自家男人的鼓舞,董氏也有些愤愤地说了出来。
杨氏说道:“是你们闺女,那也是我孙女儿,郎中的意思你们也都听见了,就是让咱准备后事。今儿个咱就死马当活马医,这法子以前救过我们老杨家一条命,就看今儿个老天爷和咱江家的列祖列宗显不显灵了!”
听了杨氏一番话,江子愚二话不说,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搓了搓,挥动铁锹这就开挖,不一会儿就挖出长约三尺宽越两尺的坑来。董氏按照杨氏的说法,把江雨晴脱了个精光,放在土坑里,又在她身上掩了一层薄薄的湿土。
江雨晴烧的通红的脸蛋露在外面,呼吸细微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像是沉睡一般,脸上没有丝毫苦痛的神色,细看之下,甚至可以捕捉到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入土为安。
半条性命已经埋进土里,醒来自然意味着渡劫成功皆大欢喜,醒不来只能呜呼哀哉伏惟尚飨。四个大人从清晨开始便未曾进食,滴水未沾,围在江雨晴的四围,焦急等待着。
整片树林郁郁葱葱,草木繁茂,群鸟齐鸣壮观的紧,不时有清凉的微风吹过,拂过鼻尖的尽是青草和泥土的气息。野花遍地开放,颜色各异,落得星星点点,蜂蝶流连追逐其间,真真应了“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酸不溜的说法……别说司空见惯的农家景色,哪怕是九天仙境蓬莱美景,对于没心情的人来说,也没有特别的存在价值和意义。
直到日落西山,暮色沉沉,树林中升起淡淡雾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