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钰心想扯淡,国课是不多,可地方税并不少。再说了,总承包商要钱,就只干了这个了?这真是标准的一堆屎里挑豆子,说这是一堆豆子。
他却也不如以前一般直接嘲讽,而是缓缓道:“如你所言,这些总承包商不但无过,而且有功?”
“小人不敢。若说问题,国公明朝秋毫、朝廷目光如炬,自然不会看错。确实,是有些问题的。然而,水至清则无鱼,况且人非圣贤孰能?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左传里的原话不是这样的,只是因为大顺毕竟要避讳,虽然之后也改了名,但“过而改之”这四个字牵扯的有点多,是以文人尽量避免。
说客见刘钰没有反对,又道:“国公可知,这票法实是出于无奈之举,之前才有试行的?如那福建等地,因着管束无力,而至晒盐泛滥。上不知出了多少盐、下不知道要缉多少私。”
“一开始,是按照盐田面积算,可后来发现这也根本不行,算不准。”
“最后,也就只能不得已而用票法。”
“可见,这票法一事,实非什么新意。只是前朝,乃至于更早,虽有票法,却也只是因着实在管束不了,不得已用之。”
“然而结果如何呢?结果就是闽、粤之盐,日日北进。三十年前尚在闽北为界,如今已至湘北、赣中。”
“每多一人买私盐,朝廷便少收几文银钱。而这几文银钱,打起来,便是一枚铅弹、一枚炮丸。”
“治国理政,岂可如那些腐儒所言?前朝教训,岂可不妨?这盐税是国家头等大事,若改票盐,只恐私盐泛滥,盐法败坏,以至于国家无钱可用。”
“而想要收的上盐税,小人以为,当于三处发力。”
“其一,便要控制盐场。取消长芦、福建、广东等地的晒盐法。各地百姓,一律如明初故事,以灶煮盐,不可晒盐。”
“如此,只要控制住了柴禾、盐锅,则私盐必少。朝廷便可复江西、湖南之失官盐之地。”
“其二,与四川各地盐场,加增灶柴税。蜀人煮盐,得天独厚,使用地气,不废薪柴。是以蜀盐价贱,往往有越界之举。”
“给蜀盐加薪柴税,朝廷即可收复楚之失盐地。”
“其三,所重之重,就在于缉私。重查、重判!”
“官盐所以难卖,皆因私贩太多。私贩之所以多,因为蜀、闽、长芦等地的盐,多以晒盐手段,价贱。”
“是以,治蜀、闽、长芦之盐,为治本。”
“而严查私盐,为治标。”
“此三种手段齐用,治标治本,又何愁官盐销售不畅呢?”
“若官盐畅,则朝廷税多。”
“朝廷税多,又可以给更多的银子查私。”
“查私越严,则官盐更多,又反过来促进了查私。”
“如此循环往复,才是真正盐铁手段!”
这话属实把刘钰给都笑了,心里实在是忍不住了,大笑道:“他妈的,那复井田、辟周礼,收天下之金铁而使百姓复用青石耒耜好不好啊?”
笑的同时,心里在想,果然是复井田周礼回三代之治的口号形成的习惯?改革的时候老想着跑步往回退?
说客见刘钰笑骂,自己却不慌张,他本来也没指望这话真的有人采用,只是为了引出来那个台阶。
刘钰笑过之后道:“你们啊,弄错了地方了。”
“首先,盐政改革,不是本官提出来的。是朝廷大臣提出来的,陛下只是差我考察一下,是否能变?变之利弊?”
“其次,闽、蜀……我管不到。陛下派我来,是考察两淮盐务的。我要听的是两淮的办法。”
“最后,明初时候,战乱多年,蒙元毁败,民生凋敝,百姓多亡。那时候行其制度,自大有道理。本朝起义兵,其缘由正是因为之前的制度与后来不甚适应,天数有变而人不知变,乃有天下将亡之祸。应运而生,此何意也?变以应天时,此真本朝之天命所在。”
“便如个娃娃,长到十岁了,你却偏要把他塞进周岁襁褓之中,此乱社稷之妄言!今日我不与你计较,日后慎言。”
警告之后,刘钰又道:“变法与否,不在于变,而在于为何而变?现在,私盐泛滥,官盐不畅,情况就摆在这。怎么变,那另有说法。你们不要给我讲这般道理、那般缘由。”
“我只问一句,你们准备怎么办?只说两淮盐,你们可有手段,保证朝廷盐税日增、私盐被打压?若有,那也可以说出来嘛。”
“总不能说一点办法没有,或是尽给出些往回退的办法,然后却只能嘀嘀咕咕地诅咒变法,半是诽谤半是挽歌。”
“你们可以提出来办法,只要可以达成打击私盐、盐税日增的结果,也可以按你们的想法变嘛。”
“对吧,现在变是共识,不可不变。”
“怎么变,才是关键。”
“你们老想着不变、不变,或者变人家蜀盐粤盐闽盐,你们这分明是搞错了方向。这点道理都不懂吗?”
“今日我送你们一句话:怎么变,那是一个问题;变还是不变,那又是另一个问题。一个是可以解决的,一个是不可更改的。”
“现在票盐法就在这摆着,支持者就明说了,若行与淮北淮南,则每年增盐税50万两,且再无盐商拖欠积欠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