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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 九三年(六)(2 / 2)

大顺的松辽分水岭以北适合种大豆。

铁路一修好,就立刻具备了“资本主义”的完美条件,土地迅速成为资本主义生产要素中的生产资料,迅速增值。

所以,最后泡沫没炸,也把本息都还上了,还带动了大顺的一波快速发展。

问题恰恰就出在这些“条件”上了。

大顺有的,法国没有。

光看着西施捧心,大家都说,捧心好美。你东施也学,你也不想想,人家说的是捧心好美?还是西施好美?

光学捧心,不把脸弄成西施那样,是没用的。反倒惹人笑话。

刘玉那一套是啥?

等于是把北美的金山银山这些国有资产,低价卖了,保泡沫没炸。

李欗那一套是啥?

等于是把松辽分水岭以北的两亿亩可开发的国有土地,低价卖了,还了利息和本金。

那你法国卖啥来保这个泡沫不炸,还的上利息和本金?

土地?北美的土地?

资本主义是一种社会关系。

在一定的条件下,这些土地,能够成为资本;而没有这个条件,这些土地就只是土地而已,他不是资本,也就不具备资本意义上的作价。

而且,铁路这玩意儿,这又会导致重农学派重新支棱起来——这不是解决了重农学派之前一直头疼的运输问题?既方便了自由贸易、谷物出口;又方便了万一出事,可以调控粮价稳住局面?

简单来说,就是科尔贝尔派,在看到大顺搞基建之后,东施效颦,也疯狂地搞。

搞完之后,经济没起来,欠了一屁股的债。当初承诺的那么高的利息,马上就要还不上了……

这不扯犊子吗?5.6亿的借贷,按照10%、13%的年息还,你法国有金矿啊?

而且,最蛋疼的一点,在于……内克尔拿到统计学资料,有问题。

刘玉当初在大顺推广牛痘,使得牛痘铺开,解决了天花问题。使得世界范围内的人均寿命,提升了三岁左右——包括美洲。当时是靠一百多个孩子,搞了横渡太平洋的借力,搞的用孩子做培养皿,愣生生把牛痘越过了太平洋。

内克尔拿的统计资料,是他妈的牛痘推广之前的!

他搞养老年金的借贷融资,数据把人均寿命少算了三年。但凡稍微明白一点保险业,就知道人均寿命少算了三年,对养老的保险来说,意味着什么。

肯定要炸。

再者说了,各国的情况不同、条件不同。

别说此时的法国。

就是后世……很多国家借钱搞基建,也并不都是发展好了的,一大堆不但没发展起来而且国家破产、欠了一屁股债、甚至年年逆差的呢。

法国原本历史上标准的先发国家,最后还是搞成了高利贷帝国主义。

那么,现在,市场市场被大顺挤压、农业农业被北美碾压、北美倒是有地奈何之前百十年才移民十万,而大顺修好铁路弄完印度糖和日本之后,光是每年往松辽分水岭以北跑的人,都不下三五十万,资本主义是种社会关系,没人哪来的社会关系?

本土?本土又没有法革,私有制还没弄清楚,弄块地全是麻烦:地到底是谁的都说不清。

而且地上附带的农民的拾穗权放牧权;贵族的养鸽权狩猎权等等,这玩意儿买起来一堆的事。土地私有制,意思是说这块地就是我的,什么拾穗权放牧权养鸽权狩猎权什么的……

法兰西此时,没有任何一个人,明确拥有一块土地。

从法理上讲,包括国王在内,亦包括那些贵族,理论上都不从法理意义上拥有一块明确属于个人的土地。

当然了,不是个人的,那也没事。

明确是国有的,也行。收级差地租,尹里奇钦点的最激进的资本主义土地制度。

问题是,国有的也不是。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

法兰西,现在没有一本《拿破仑法典》。也即没有确定私有制,所有权这些东西。

私有制的精髓,不是“我有”。

而在于“买起来方便”。

私有制,不是我有制。是为了方便别人买走。

再明确点说:法国的铁路,修了。但是,法国的封建制度,严重束缚了生产力的发展,必须要推翻封建制度,才能让法国的经济发展。

尤其是,土地的封建法。乱七八糟的土地上的封建权利,贵族的、农民的,全都封建。包括说,拾穗权和放牧权,也是封建权利。

私有制,就是要把这一切旧的封建权利,不管是道德上好的、坏的、通通砸碎。我的就是我的,你的就是你的。资本家想买的时候,没那么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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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如说,如果现在有《拿破仑法典》。

铁路一修,农业有利可图。资本家有一万种办法弄得小农破产,到时候土地抵押,收地兼并,产权明确,兼并有保障。

你欠钱不还?这可不是封建时代喽,封建时代地不是你的资本家也没办法收你的地,因为那地根本不是你的,你多半是个永佃农,法理上压根不是自耕农。你以为你是,但实际上你不是。

现在有了《拿破仑法典》,你有对你的土地的全部的处置权,地拿来吧你。

所以,此时,是法国的封建土地制度,严重阻碍了法国生产力的发展。

然后,那么,话说到这,也就不必说了:死胡同。

铁路,于此时的法国现状,并没有起到经济引擎的作用。

而巨大的债务,要炸了。

同时,重农学派要再度上台,推行重农主义经济政策,而铁路,更可能成为法国炸开的导火索。

凡事都有两面性。

哪怕说铁路,这种听起来好像是全是好处的技术进步,也并非如此。

在大顺,京城到汉口的铁路,在严格的管控下,和大运河差不多,主要作用是运兵、赈灾、平抑粮价,而根本不求盈利,只是朝廷在内部以技术加强旧秩序的工具。

而历史上的印度,铁路又被称作白骨之路、饥荒之路。这不是说因为修铁路死人导致的,修铁路死的人,和白骨之路、饥荒之路比起来,还是差一些。

而是说,因为铁路的兴建,使得铁路如同一条动脉,让商业资本和殖民统治迅速地沿着铁路传导涌动。

劫夺、强制购买、强制种棉、强制种经济作物、放贷、压价……对比下历史上从殖民时代开始的屡次印度的饥荒,就会清晰地发现这个“饥荒沿着铁路线分布”的规律。

道理是一样的。

而法国重农学派,之前已经搞出来过几次面粉战争了。

铁路的出现,对重农学派的经济政策意味着什么?

是意味着,一旦国外粮食涨价,有了铁路的帮助,法国的第二次全国性的大规模面粉战争,即将爆发。

虽然听起来好像怪怪的,但事实就是,法国农民和底层的“社会意识”,还是封建时代的社会意识,不具备资本主义自然秩序的社会意识。

比如说,看着本地粮食往外运,导致本地粮价上涨,他们很可能去砸粮店、砸仓库、砸资本家。

简言之,这届法国人民不行,还缺乏真正的私有制下的道德:真正的私有制下的道德,应该是觉得贵买不起粮食,就不吃呗,那也不能去砸人家囤积的粮食啊。

那是人家的粮食,你没有处置权,人家别说往外卖,烧了也和你没关系啊。

当然了,事物的两面性嘛。

往好了说,铁路也意味着,法国政府可以在灾荒出现的时候,通过国家调控手段,更好的运输能力,稳定住粮价。

但这个吧,就涉及到了辩经的问题。

比如说,阿尔萨斯和洛林,粮价飞涨。历史上,75年面粉战争中,法国这边是给了补贴,和财政补助的。

那么,给补贴、财政补助,每担粮食给商人一定的奖励……这,是自然秩序吗?

那么,你今天政府能给粮食补贴和奖励,是不是意味着你明天就要干涉经济,后天就要搞绝对的君主制了?

大顺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是脑子有病吧?

但在欧洲,不是的。

不提东正天主的派别,只说新教:信义宗、改革宗、归正宗、圣公宗、长老会、公理会、浸礼会、新公理派、老公理派、福音会、卫斯理宗、卫理公会、循道公会、福音派、布道会、宣道会、灵恩派、五旬节会、神召会、基要派、再洗礼派、门诺会、贵格会……

到底吃发面饼,还是吃死面饼,这都能打出来脑浆子。

宗教改革,愣生生打没了德国三分之一的人口。

加尔文眼睛都不眨一下,把朋友烧熟了。

是以,到底什么是自然秩序,那可不是小事。

故而,这才有了大顺这个“理想国”,抬着搞出自然秩序经济法则的刘玉的棺材,去当“教皇”,来定义啥才是自然秩序、国家是否可以干涉粮价。

反正,大顺又不卖粮食。这个就别自然秩序了,别的玩意儿自然就行。

别到时候东学西渐了半天,法国这边的人渐了个“何不食肉糜”,那就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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