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们似乎被某种力量拉扯着,转向另一个方向,倘若不成功,就再慢悠悠地换个方向,不知不觉间,环绕它身周的那个完美的圆环就微微扭曲起来,像印在水中的月亮的影子,在水面泛起的涟漪中波动。
它看向白鸦。女法师抬起双手,手指微动,像轻抚着看不见的琴弦,在大地低低的轰鸣中奏出不一样的乐声,低回婉转,温柔得难以察觉,像细细的春风,似乎并不能改变水流的方向,却又不着痕迹地在河道边掘出细小的缺口,让水流的咆哮都一点点弱了下去。
冰龙惊讶地拍了拍翅膀。它一直知道这个女人很强,但这种……对魔法之力精妙的掌控,就算是埃德也做不到。
白鸦瞥了它一眼,慢悠悠地开口:“你要学的可还多着呢,小龙……不如考虑一下把你的小小龙交给我来教导?它必然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强大的巨龙。”
——不用了。它不用任何人教导就已经够强了。
冰龙收回视线,向上飞了飞,更加惊讶地感觉到,那束缚它的力量,似乎真的减轻了一点,但在它试图挣脱时又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牢牢地抓住了它。
“耐心是美德。”白鸦叹气,“虽然我知道你没有,但暂时假装一下你有,如何?”
冰龙安静下来,看着女法师乌黑的发丝一点点染上霜白,看着她脸上的皱纹一点点明显到难以无视。
它扭开头不去看她。
她不会喜欢让它看见她衰老的模样。
埃德赶过来的时候,冰龙正怒吼着,猛然发力,从法阵的循环之中冲了出来,一时失控地冲出了好远,直直地撞在前方一栋半塌的塔楼上。
在埃德控制不住的惊呼声中,冰龙勉强侧了侧身体,不至于撞断它长长的脖子,而是把它巨大的身躯砸了过去,不仅彻底撞倒了塔楼,还撞出去砸在另外一栋摇摇欲坠的建筑上,才随着轰隆隆倒塌的碎石一起坠落下去。
埃德撑起了那栋建筑,让它不至于砸在冰龙的身上,急匆匆跑到它身边,确定它并没有伤得太重,才把已经冲到喉咙口的心又吞了回去。
冰龙扑腾了好一会儿都爬不出起来,忍不住挫败地低吼。
它的伤已经被迅速治好——洛克堡“不能施法”的禁制已经完全消失,只不过很不稳定。埃德却已经习惯了在这种“不稳定”的情况下想方设法地正常施法。
然而冰龙依然浑身无力。在魔法的力量被吸收殆尽之后,流逝的就是它的生命力,而这两者都不是那么容易恢复的。
“那群老头儿,”它告诉埃德,“又钻进地里了!”
它并不想管那群聒噪又任性的老头儿,可他们都是艾伦的朋友……也算是为了救它才又钻回地底。
“如果我是你们,”白鸦的声音幽幽响起,“就不会再去管那群老家伙。他们比你们更清楚如何在危险之中保住自己的命。”
女法师声音低哑。当他们看过去的时候,一袭轻纱已经盖住了她的头脸,那声音中显出的苍老却无法掩饰。
或许因为如此,白鸦的语气也恶劣了许多。
“到现在都连什么更重要都弄不清吗?”她朝三重塔抬了抬下巴,“那座塔的嗓子都快要叫劈了!建议你们最好去看一看,无论那里发生了什么……别让它发生,否则你们从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恐怕都会功亏一篑。”
埃德不由自主地看向冰龙。
他当然能听见三重塔愤怒的呼啸,他也知道那扇门绝不能被打开,但是……
“快去!”冰龙恼怒地拿翅膀把他拍开,“我又死不了!”
它只需要再歇一歇就能缓过气来。
埃德点头,奔向三重塔。从白鸦身边跑过时候他扭头看了她一眼,那些细细的花枝仍在空气中微颤着,在法术的洪流中蜿蜒出另一种轨迹,将那难以控制的力量细细分割,引导……在那古老的、被唤醒的法阵之外,用微弱却不灭的生机,连接出另一种循环。
他停下脚步,向她深深一鞠,才又向那黑色的高塔飞奔而去。
这一次,埃德不再需要爬上一层层的阶梯,他推开门,便已是在顶楼,还有些发愣,扑面而来的黑影让他下意识地抬手轰出一击。
闪着淡淡光辉的、半透明的巨拳,在空气中重重砸出,击中的敌人却轻若无物,倏然荡开,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又像一块黑色的破布。
埃德还没看清对方的脸,头皮就已经炸了起来。
那是霍安·肖……他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霍安向后飞去,贴在了另一边的墙壁上。他的身体薄得简直不像个活人,双臂之下苍白的皮翼在翻飞的黑袍里隐约可见。
“你……”埃德开口,却又说不出话来。
霍安把自己变成了什么鬼样子,他都不应该再感到奇怪。
“你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
安特不耐烦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国王陛下一身华丽的盔甲,似乎是来参与什么重要的仪式,但他暗红色的斗篷已经被割得七零八落,显然并没有从霍安那里讨到什么便宜。
他在埃德的视线中脸色阴沉地扯下了自己的斗篷,远远扔到一边,目光在埃德和霍安之间来回打了个转。
“听说你们是旧识?”他的轻笑中充满嘲讽,“那倒是正好。埃德……如果你能在这扇门打开时把这家伙扔出去,就算成不了神,应该也能得到不小的好处呢。”
霍安默然不语。他的脸上坑坑洼洼,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伤口缓慢地愈合着,此刻看来却更加可怖。
而他阴冷如蛇般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从前的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