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镇南城门,原本是辰时末打开,但是今天守城的军士早早就把城门打开了,带队的旗官还让老军拿着扫帚把城门里外的地面扫了几遍,差点就要黄沙垫道了。
不为别的,今天是监军张大人离任的日子,过几天接任的监军才能赶到,也不知道为何张大人走的如此匆忙。
几个想趁早出城的民户,被军士挥着长矛赶跑了,他们还得等上好一会,等张大人的马队过了才能踏上城下石板官道。
就在旗官带着手下军士恭候在城门下,等着相送张大人的时候,远远地就听见城里噼啪的响声,隐隐还有低沉的轰响;顿时,这个旗官就乐了,好嘛,有不长眼的敢放那么大的炮仗,估计官衙里的衙役有活干了。
就连左近的十几个锦衣卫,也不过是皱皱眉头,大过年的,城里不禁放炮,但这动静怕是大了点;但看距离是在县衙那边,不是他们看守的地段,也没人勤快地凑过去,万一张大人心情不好,挨了瓜枣就没法过年了。
“踏踏踏踏,”正街上三匹快马飞奔而来,当先的黑脸汉子不时打响了手里的火/枪,把试图挡路的锦衣卫,迎面打到后,马速不减地就冲到了城门前。
“哦,不对,他们,是马贼!”城门口有反应过来的锦衣卫,拔出腰里的短火/枪,低头就钻到路旁的民户房檐下,身子刚刚靠在砖墙上,那三匹快马已经踏踏地闯了过去。
站在官道石板路上反应不及的锦衣卫,按着刀柄的手来不及攥紧,眼前巴巴就看着马上的三个大汉,举起了手里黑乎乎的物件,火光闪烁,耳边阵阵爆响,“呯呯、呯呯,”
三支枪三十发子弹扫过,这近在眼前的一堆锦衣卫,想跑都来不及,刚才还在耀武扬威的脑袋上,血窟窿带着浓稠的白汁液四溅。
战马上打翻了路旁的几个锦衣卫,刀子摸出震天雷,拉掉火绳,冲着那躲在房檐下的身影就砸了过去,至于城门两旁呆若木鸡的军士,压根就没有理会。
“轰”当震天雷炸响的时候,刀子三人已经冲出了城门,留下那爬了一地的军士;他们也是军士出身,对于看守城门的曾经同行,只要不敌意阻挡,就没有刻意下手。
巨大的爆炸声,升腾起的黑灰色烟雾,令那个一身新袍服的旗官,趴在地上紧紧捂住了耳朵,头顶上嗖嗖飞溅的石子、弹片,足以证明这马贼不是他十来人能对付了的。
战马跑进城门洞,马蹄声渐远,旗官这才抬头爬身,一眼就看见对面石板官道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锦衣卫,鲜血正刺刺地往外直冒。
不说是胆大的旗官,他两旁的军士们也被吓软了腿脚,一个个瘫在地上,浑身抖着就往甬道那里爬去。至于城头上的那几个值哨的家伙,现在连影子都没看见,应该是躲在跺墙下了。
“啊,杀人啦,”那些个靠在远处的民户,这时才丢下手里的大小包袱扁担,疯了一样大喊大叫地钻进了一旁的巷子,很快就跑的没了影。
众军士苦着脸爬进了甬道,尚来不及缓过劲,就听见又是一阵的马蹄声,随即不约而同地又趴下了身子;为了每月不到一两的粮饷,豁出命去的差事,还是让那两个百户的军士去干吧,谁让他们多吃多占呢。
直到过了不知多久,大队嘈嘈嚷嚷的马队,追过了城门洞,这些个军士在旗官的叫骂声中,灰溜溜起身,咣当当先把城门关上。
秦石头三人跑出离城一里地后,和刀子他们汇合后,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不知道挨了多少刀,身上的皮袄近乎被砍成了破皮/条;更有人背上的背包,现在还挂着几只穿甲箭,摇摇晃晃地耷拉着。
见到刀子,秦石头神情一松,左胳膊顿时疼得抓不住缰绳了,要不是内里穿着防护衣,看胳膊上的痕,恐怕胳膊就留在城里了。
“斯,”倒吸着凉气的秦石头,羡慕地瞧瞧刀子,这三个家伙身上倒是利落,没想自己这样狼狈。
“走吧,先往南去,半道咱们进大沟里,”见到秦石头他们没事,刀子暗暗松口气,调转马头沿着官道加快了速度。
“哎,等等,刀子,你这不地道啊,”刚要张口埋怨的秦石头,咬着牙催马就追了上去,对于刀子丢下他们跑的那么快,尽管是为了給大家开路,但那跑路麻溜决绝的背影,还是让他很不舒服。
“跟不上只能交待了,这可是百户大人操演时说得,有本事你找百户理论去,”远远地飘过来这句话,刀子的战马已经拐过了那个小亭子;十里相送,文人墨客也太不识路了,才一里多地就敢号称送了十里地。
半个时辰后,一队锦衣卫快马力士沿着地上的痕迹,从小亭旁闪过,追击而来的李雄、柴冒,带着数百军士,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堪堪赶到了。
钻进深沟大壑里的刀子他们,虽然四周的山丘没有遮蔽,但也是鱼归江河了,油滑地向东南跑到了晚上后,这才扫了地上的马蹄痕迹,悄然转向了东北方向。
对于刀子提议的杀个回马枪,秦石头断然拒绝了,拿出深藏不露的微光镜,领着大家翻过几道山梁,消失在绵绵山岭中。
隔着官道不远的山地里,六人摸到甘肃镇外的大沟里,安稳地睡了一觉,等到天色再次转暗,这才向顾家村赶去。
他们美美地睡了一整天,但是轮流在高出戒备的军士,可是从望远镜里,看着西面的官道上,不时有马队跑过;看来,甘肃镇里这个年是没法过了。
顾家村,一群挑着草纸灯笼的孩童,在村头的坡地上四下里撒欢,手里零碎的鞭炮点燃了,啪啪的脆响,热闹地笑声、炮声,不但让村里的土狗钻回了院子,也让刀子他们能隐了身影回到了黄家商铺后院。
守在后院小门的黄富贵,虽然穿着厚厚的皮袄,脚上套着牛角棉靴,但也被冻了半宿,鼻涕长流的等到了低低的敲门声。
和秦石头他们约定的时间,差了有将近半天,这半天里熬得黄富贵嘴角直接起了大泡,要不是怀里有着一张千两的银票,他几乎都要放弃了,收拾收拾干脆跑路回小妾娘家隐名埋姓算了。
西门萧夜的钱不好拿,如果半道溜了,如果不被找到还好,万一哪天被找到了,黄富贵想想就不寒而栗,本家再大的势力那不是他的,自己一个小小的商铺掌柜,想来在这事上也不会有人替自己当靠山。
商铺里的三个伙计,天黑后就被打发回了家,家就在顾家村里的伙计们,为此相当感激这个客气的掌柜,决心过完年后一定要好好干,没看见掌柜的大过年的亲自守在铺里,为的还不是让他们能回家过个好年嘛。
已经被冻得麻木的耳朵,终于听到了约好的敲门声,黄富贵从小门旁的柴房门口小跑到门后,“刀爷,是刀爷吗?”
“嗯,赶紧的开门,”门外低沉的声音,虽然显得不耐烦,倒是让黄富贵大喜过望,哗啦摘了门闩,咯吱拉开了小门。
马无夜草不肥,他现在既然走上了这条道,不想全家遭殃的话,只能按着头走下去了,黄家的兴衰和他关系不大了,唯一欣慰的只有钱袋里的银票了。
尽管走了两天的山路,但跨进小门的刀子六人,身上隐隐的血腥味,还是让黄富贵心里只个劲的哆嗦,殷勤地拉过马缰绳,把六匹高头大马牵进了马棚。
刀子他们去伙房里冲洗身上的尘土,顺便换上黄富贵准备好的羊皮长袄,黄富贵却是从伙房里的大锅中,把温在锅里的大盆肉菜,一筐敦实的大饼,亲自端进了客房,麻利地热酒拿杯子。
吃饱喝足后,刀子交代了黄富贵几句后,和弟兄们挤在热炕上,很快就打起了呼噜。
“哎,”走出客房的黄富贵,愣愣地站在阴寒的院子里,良久,扭头看看客房里昏暗的烛光,不由得低叹一声,随即揉揉僵硬的脸蛋,快步去马棚給马喂草料去了。
闷头躺在炕上的刀子,合上的眼皮动了几下,终是没有睁开,呼噜声打得更响了。
在这里,他连安排晚上执哨的人都免了,黄富贵自会整晚的睡不着。
天亮,已是初五了,灰蒙蒙的天际寒风呼啸,顾家村祠堂旁的客房院子里,刘易早早就和夫人起了身,商议着要回甘肃镇医馆里的事。
本来昨天就应该回去了,但是村里的几个本家子弟,是从他手里出去的大夫,携酒带肉来給他拜年,只好又多呆了一天;酒桌上谈天论地的,从药田的收成到痢疾等的医治,讲起来就没个完了,两顿酒喝得他昏头涨脑,只好多盘横一晚。
两个闺女刘姗姗、刘玲玲倒是相当高兴,昨晚和村里的小姑娘们玩灯放炮,嬉闹了大半晚,现在还在隔壁的客房里没起来,想来是玩累了。
吃过早饭,眼看着快到晌午了,刘易招呼了夫人、闺女,就要去老宅院里給族长几位老人辞行,虽然城里还有烦心事,但总不能不走吧,有啥事都要面对的。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谈笑声,一个顾家村民领着黄富贵,到了刘易暂住的院门口,“刘叔,黄掌柜来給你拜年了,稀罕事啊,”
“哦,这黄家人怎地来了,我和他们交情没有,甘肃镇里可是见年就不对付的,”刘易纳闷地走出堂屋,整整头上的皮帽,再摸了一下胸口衣袋里的怀表;既然客人来了,那就见见吧。
“哎呦呦,刘大夫,过年好过年好啊,富贵给您拜年了,”拎着五色糕点的黄富贵,刚走进院子,老远就哈腰堆起了笑脸,叠声地給刘易问好。
没办法,这位爷不知道咋滴,就让马道石堡給看中了,为此刀爷他们可是去了一趟甘肃镇,想来是給黄文礼去打脸了,或许下手更狠。
原先不被看在眼里的大夫,现在黄富贵恨不得贴上去抱腿,马贼来去有痕,也多有不在的时候,严防死守能抗拒过去,人家西门萧夜可算是土生土长的地头蛇了,手里不缺银钱,得罪了咋看都没的跑。
“呵呵,原来是黄掌柜啊,稀客稀客,来来,进屋说话,外面阴冷的很,”刘易勉强笑着,伸手把黄富贵让进了堂屋。
堂屋里寒暄片刻,黄富贵顾不上喝茶,眼见堂屋里就他俩人在座,遂压低了声音,“咳,刘大夫,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商铺里有贵客想和您见上一面,他说有大礼相送,我也不好细问,只能过来请您移步了,”
“喔?贵客,大礼,”刘易笑着摇摇头,“黄掌柜,大过年的,咱们不要说笑了,今个趁着天亮,我们一家还要赶回甘肃镇呢,”
“不不,不是说笑,”黄富贵板起脸,认真地拱手道,“用不了多长时间,人家可是等了您好几天了,此事可是和,和那黄文礼有牵连,”
他这不说还好,一说黄文礼,刘易顿时脸色就黑了,要不是看黄富贵态度恭敬,差点就拍桌子送客了。
“刘大夫,刘哥,刘爷,我黄富贵可不敢骗您呐,”眼见刘易面色不善,黄富贵赶忙起身,躬身连连说好话,就连刘爷都喊出来了。
“你这是,唉,何必呢,不就是去见见,又有何妨,”心肠慈悲的刘易,见不得别人说软话,这登门的客人,眼看着就要跪下了,他是无法说出不去两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