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山林多年没有行人了,早先夯实的泥路堆满腐殖层,灌木丛生,荒草一挡,一点路的痕迹都看不见。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区,拥有天赐的丰沛降雨,四季都富余的光照和热量,假如不是经过人工休整的绿野,一般皆山烟横斜,草茂林密,毒虫众多。
这里可是当年中原人来了都要惯例哭几声的百越,虽然苏轼哭完之后发现刚从树上摘下来的荔枝是很好吃的。当然,如今社会进步了,医疗和科技水平不是以前可以比的,而且这里离广州就几十公里,猛兽死绝,野生的小动物和昆虫注意点就好了,就是植物长太多,路经常没有了。
崔亮发现少年和他一样,在野外找路的能力都很差劲。明明两人都读了很多书,方位感也很好的,但在山林与谷地之间转了半天,还是迷路了。后来,磕磕碰碰找到了一条可以行船的河流,虽然不知道是不是早先那条,此刻,他们对自己再也没有那么自信了,打定主意绝对不再走看不到河流的路段。
赶这段路,除了累就是水总不够喝,瓶装水早就喝完。少年在山涧中装了一些,崔亮喝得忐忑不安,据说山涧水里总有一些肉眼看不太到的小蚂蟥,这些幼年的蚂蟥通常只有几毫米长,身体透明纤细。虽然专业人士说胃酸可以搞定这些小动物,不过也常有几个倒霉蛋要去医院里把体内的蚂蟥取出来,那时,医生又说,可能是误食的。因此,蚂蟥在崔亮心中已经是升级到寄生虫级别的存在。
“没事,现在是冬天,蚂蟥都要冬眠的。”少年很肯定地说道。
“冬个槌子,亚热带季风湿润气候,昨晚不是有一条蛇跑出来玩耍得很快乐吗?”
少年偏过下巴示意了一下河流,说:“那你去河里勺一点,水流量这么大,流速也不错,不适合蚂蟥生长的。”
“我刚刚看到一片沙虫,这条河有一点富营养化。”鬼知道上游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丰茂的水草间,很多小动物活动的。
“看来离人类聚落地不远了,那你忍着吧。”
“好吧,我联想一下杨梅树。蒙田说,加强版的想象能产生真实。”他还真的打算忍着了。
“蒙田还建议别人忘记书里说的,让自己变笨一点。”
两三年后,他和同学在山野中勘查古遗迹,又在生活条件艰苦的乡村下探方,他回忆起此刻的自己,都觉得真是矫情。考古学的实践课程比较多,这是一门针对性很强的专业,对现场作业比较讲究。不过如今,他还是一个对生活品质很挑剔的公子哥儿。
考古能改变人生。也许。
中午时分,两位落魄的少年出现在有农田的小村镇。他们到店里问了下本地人,确实了当下的地址。这里位于广州东南郊,前几年还不属于广州管辖,又在佛山市西北向,有高速公路连通三地。
位置上比较合理,学长住的开发区确实靠近这个方向。在大城市劫人的好处显而易见,路人不会留意陌生车辆和陌生人,失踪一两个人也不会那么快反应过来。估摸起来,骑楼街离广州很近,地处广佛之间,继续往东南走,就是著名的侨乡五邑地区和香山地区,再过去就是澳门了。那条骑楼街,以前的商业地位想来也是不错的。
广州以南,群山是上古的海岛,珠江的三道支流来到珠三角,还未汇流,就被群山打碎了,分出了一片辽阔的水网,水网密布,水势浩大,把土地割裂得破破碎碎,才沿河布下了众多的山水集市,以贸易见长的侨乡。有些侨乡在以前并不那么适合耕种,有些山地太多,有些位于海边频受台风威胁和发大水的影响,这也是商业见长的一个原因。
群山不高,也不奇险,河流的水却常常很深,水面辽阔,山水割裂的土地一直逼近到广州旧城的城墙下,还有往北覆盖的趋势,这样的地理因素才导致了他们上午的遭遇:好端端在大城市里享受着现代文明的庇荫,却才隔三两个小时就可以被丢到路都不通的旧集市,还玩了一个上午的荒野求生。
重新回到了现代文明的怀抱,少年从口袋里掏出零钱,随便找了间食店解决了两人的午饭。崔亮觉得他太机智了,零钱从快艇上搞到的,虽不多,但够用,结完账还有钱买车票。
崔亮征询了少年的意见,是否报警?他考虑到夜晚的骑楼街太危险了,会不会牵连无辜的警方。那个地方也许该一直让它成为秘密。
少年沉默了一会,才淡淡地笑了下,说道:“那就让它成为秘密吧。大概不会有下一件凶案了,动物园已经被盯上了。”
其实,事实将会如何发展是很难说的。人类无法在犯罪发生之前消灭它,犯罪常常走在阻止犯罪的前面。系列犯罪的可怕在于犯罪具有长久的持续性,大部分系列犯罪分子都不太可能终止自己的犯罪,直到被刑拘。而这次的事件,犯罪周期又太短了,加上昨晚的,三个多月六起,假如没有人阻止他们,那么目测半个月后又会出现受害者。
崔亮听完他的回答,迟疑了,接着应了一声。他从小到大遵纪守法,这不是一个合格的公民该有的选择,他觉得有些义务没有尽到。
少年视线微抬,扫了一下沉默的崔亮,继续埋头狼吞虎咽,他太饿了。
两人上了一辆长途客车,可以一直驶向最繁华的市中心。车上人不多,少年轻快的两三步踏了上去,一屁股坐在明净的窗边,崔亮只好尾随其后坐在旁边。两人聊了几句,车又开了一段,少年右手搭在窗上看风景,不一会就靠着窗玻璃睡着了。
崔亮觉得无聊,也闭目养神。
最后是司机叫醒了他,看来他也睡了过去,所有的乘客早已下车,车到达了另一个总站,这里是广州的西郊。好像也算是坐过站了,崔亮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