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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沙河驿补充了食水草料,第二天一早出发,许红妆还是很期待能跟直隶的同行们有个正面交流的机会,可一连三四天,除了一两支不很熟悉的马贼收了些买路钱,其他的一听是兴盛行的货就直接放行,郁闷得小丫头直嚷嚷说直隶同行太和气,马锐兴头上来时也跟她研讨一番两省马帮手段高低优劣,车队就这样天明赶路,天黑落脚,有店就住,错过宿头就睡在车上,一路匆匆忙忙地赶到了北京城。
随着路旁房屋行人越来越多,许红妆逐渐兴奋起来,隔一会就掀起帘子向外张望,能来到大清朝的皇城,是她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儿,马锐却兴致不高,这时候的北京城远比不上后世的繁荣,连规模都小得太多,何况现在国丧期间,放眼全是白花花一片跟下过雪似的,行人也都是低头勿勿赶路,没什么热闹好瞧,如果不是为了换外汇他压根不想进城里去,省得看见租界里的外国军队闹心。
许红妆远远地看见朝阳门巍峨的城门楼,兴奋地就想跳下车一路跑过去,却见前面金立德的马车拐了个弯,没进城直接向南而去。
小丫头一脸问号看着马锐,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原本跟在车旁形影不离的护卫眼看到了京城,就撇下马锐回车里睡觉去了,马锐问了下累得有些直不起腰的车夫,那车夫老跑这条线,也帮兴盛行运过几次货,几句话解开了两人的疑问,原来这些外来的马车是不许进城的,兴盛行在永定门外租有库房专门用来下货中转,那就是车队的目的地。
从朝阳门转到永定门外足足用了快一个时辰,直到日头偏西才到了曹家的库房,等金帐房跟库上交接了这些生皮料,马锐二人带了行李,金帐房带了两个护卫,步枪却放在库房不敢明目张胆地背进城去,几人步行进了永定门,交过城门税以后,租了两辆马车直奔前门大街而去。
北京城的马车跟众人来时所乘的专跑远路的大车不同,车身极是干净,拉车的两匹马甚是高大,车厢要短得多,前面伸有顶篷给车夫遮雨挡雪,里面能并排坐下三人,座椅和靠背都垫着厚厚的锦墩,车门上和拉车的马脖子都挂着白布,两边车厢上各有一个玻璃窗子,马锐掀起窗帘,许红妆新奇地看着外面飞快闪过的一座座四合院儿的起脊门楼,路上行人不论穿着贵贱与否,大都把辫子盘起来扣在帽子里,马锐戴着顶狐狸皮帽子盖住了油光锃亮的大脑袋反而不会引起多少人留意。
不一会的功夫,车子到了前门外的大(dà)栅(shí)栏(làr)停了下来,马锐抢着付了车资,金帐房领着他们来到了兴盛皮货行京城分号。
兴盛行在煤市街占了临街并排的三间门脸儿,旁边也都是经营鞋帽布匹的同行儿,繁华了500多年的大栅栏是老北京经商首选之地,可谓寸土寸金,马锐看着沿路层层叠叠的招牌幌子心下感慨,这一家家百年老店流传到后世,无一不是世人耳熟能详的著名品牌。
跟着金帐房进店一问,才知道曹宝华去了内务府,估计得很晚才能回来,马锐本来想跟曹掌柜见上一面请他们吃顿饭什么的,一来谢过金帐房相帮之情,二来听曹掌柜的说他去过美国,想跟他打听一下出海路线及应注意事项。
听到曹老板不在,马锐略微失望之余,见天色已晚,街上店面正纷纷关门收铺,便力邀金立德一同吃饭,金帐房谦让一番后就答应了,叫了一声正饶有兴致看着店铺墙上所挂女式皮毛大衣的许红妆,连那两个护卫一起出了店门,沿着店铺林立的街道一路向东,走了没多远来到了地处肉市街的全聚德。
马锐还是以前当兵回家探亲时,路过北京游玩了几天,慕名来前门吃烤鸭时,因为中外游客太多,等了一个多小时没等到位子才悻悻而去,这时到了大栅栏哪里还肯错过,金立德在此地居住已久,烤鸭也吃过不止一次,见马锐兴致极高便主随客便了。
后世的全聚德前门店虽然保留了京味儿跑堂服务,店面装饰也保持了青砖木楼、八仙桌、黑漆柜台等老北京风格,但毕竟此时看到的才是原版,马锐仔细观察,从店里风物依稀能看到后世的影子,只是少了老式的留声机咿咿呀呀的唱片声,此时食客稀少,感觉很是凄凉,马锐凝神一想便知原委,此时皇帝太后新丧,人心惶恐,谁也没心思来酒楼吃饭,生怕一个不小心吃了官司。
几人进了雅间,马锐大方地叫了一桌全鸭席,不一会的功夫,青衣棉帽的跑堂就把一碟碟的芥茉鸭掌、火燎鸭心、烩鸭四宝、芙蓉梅花鸭舌端了上来,却少了后世的名菜“水晶鸭宝”—就是鸭蛋。
皇城里的名吃当然要比关东胡子们的饭菜美味得多,许红妆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也不矜持,只捡好吃的往嘴里塞得满嘴是油,等全身素白的大厨把烤得酥脆焦嫩的鸭子一片片削下来放到各人面前的小碟里时,马锐忍不住兴起,跟厨师借过他手里的片刀,左手执刀上下飞舞,片下来的鸭肉菲薄如纸,把众人连着厨子在内小小的震撼了一把,吃饭时马锐试探着问金帐房,能否麻烦他代自己把银票兑换成美元,金帐房平日跟外商银行倒也没少打交道,自然是没口子地答应。
几人吃饱喝足回到店里已是万家灯火,曹宝华依然没有回来,马锐只得把1100两的银票交给了金立德,跟他告辞约好明日下午再来拜访,带许红妆离开兴盛行,就在煤市街随便找了家客栈住下。
许红妆埋怨他太容易轻信别人,轻易就把全部身家交给了一个结识不久的生人,马锐笑着跟她解释,那曹家在这儿名头儿不小,金帐房在兴盛行也算是知名人物,每月曹宝华开给他的薪津就有八十两白银,断不会贪墨了自己这区区千把两银子。
话是这么说,其实根本上的原因还是马锐不愿跟洋人的银行打交道,先得把银票换成白银,再兑换成美元太麻烦不说还得看洋人脸色,他本性遇事就喜欢耍些小聪明,有人帮忙自然就愿意偷懒一下,而他骨子里又颇有些随遇而安,在奉天没上火车以前,一门心思想着赶紧出国,可真到了北京,打定主意想捞一票后,反而又不急着走了,心想离辛亥年还早得很,好不容易来到北京,怎么也得带老婆逛上两天。
第二天一早,马锐把赖床的小丫头拉起来,在大街上简单吃了点油条豆汁,两个人打听着穿过杨梅竹斜街,来到了琉璃厂。
二人自打出了奉天,一路舟车劳顿,直到昨夜才身心放松,自然是郎情妾意干柴烈火,事后相拥而眠时,马锐随口说起老北京的诸多好玩的去处,小丫头本想今天跟马锐去天桥游玩见识一番,没想到被他拉到了古玩字画一条街。
见马锐兴致勃勃地看着什么斋什么阁的“赛窗帘”—即窗前悬挂的名家字画,她也看不懂,不由地一阵气闷,拉着马锐的胳膊,撅着嘴问:“这些画得黑七麻乌的有什么好看,你不是说带我去买新鲜玩意儿么,跑这里做什么了。”
马锐瞅瞅四下没人,附在小丫头耳边悄悄的说:“哥哥带你来踩踩盘子,看哪家排场大的,咱们瞅哪天晚上抢他妈的一把。”小丫头一听就雀跃起来,跟在马锐身后一家家书画古玩店逛了过去。
马锐真的想抢些名人书法稀世古玩去卖么?当然不是,这些东西价值虽高,但一来体积大而且不易保存携带,有个磕磕碰碰的就成了废纸烂瓷一文不值,二来得想办法找人出手,不但麻烦更易暴露身份,相比下他更喜欢真金白银玉石珠宝,所以表面上拉着老婆挨个门儿的闲逛,却没怎么注意墙上挂的字画,壁橱摆的古玩,眼神更多的落在那些同样衣着华贵挨个儿铺子闲逛侃价的客人身上。
昨天在老婆睡着后,马锐一直在床上辗转想着心事,在火车上就决定到了北京要大大地捞上一笔,可正当红的王公大臣家里护院众多肯定不好下手,就算得手也会惊动步兵统领衙门啊九门提督啊什么的闹得满城风雨,太赋闲的官儿家里估计连锅都揭不开,真要一头撞进去,保不齐自己心里一软还会施舍对方点银子,他在北京又是人生地不熟的,哪知道谁家有钱谁家穷啊,怎么才能找到一个既值得下手又不会招来太大麻烦的目标,可比他在火车上想像的要困难得多,他总不能拎着手枪满大街地见人就问:“兄台啊,请问你知道不知道有哪位王爷大官儿的刚下了台,正赋闲在家当寓公啊?哥们想去抢他妈的一票,麻烦兄台指个路好么?”头枕双手想来想去,想到了琉璃厂。
俗话说,盛世的古董乱世的黄金,现在虽然不是什么盛世,又值皇帝太后新丧估计没多少人有心思来光顾古玩店,但马锐反过来一想,越是在这个时候还能来玩儿古董字画的人,更说明家里有钱有闲,不是巨富便是高官,瞅准了跟上去,用蒙汗药麻翻了大肆掳掠一番,然后连夜坐火车直奔天津乘船出海,保证神不知鬼不觉,潇洒地挥一挥手,不带走一个官差。
马锐对古玩纯粹是个外行,心不在焉地听着老板伙计满嘴喷白沫地向自己介绍,这个是某书法大家临摹的名贴,那个是某著名画师用过的笔洗,还有乾隆爷的扇子同治帝的手札,甚至还有刚刚OVER的慈禧老佛爷用过的痰盂等等,眼角余光扫过一个个讨价还价的顾客,却没发现有哪个像出手阔绰一掷千金的凯子的。
两个人从琉璃厂东街逛到西街,直到日头过午,马锐也没找到期望中的肥羊,无奈之下拉着许红妆回了大栅栏,在老字号“月盛斋”吃了午饭,叫老婆回客栈休息,马锐买了十斤熟肉当礼物,拎着来到了兴盛行。
昨天跟守铺的伙计朝过面儿,那小伙计一见马锐进门,冲后面喊了一声:“金爷,马少爷来了!”摆手把马锐让进了院子。
马锐绕过雕有梅兰竹菊的青砖悬山式影壁,便见戴了便帽的金帐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
金立德接过马锐手中的熟肉,交给身旁伙计,引着二人进了西偏厅,这栋三进的四合院是曹家十年前就买下来的,曹大掌柜的和家眷住最后一进,这第二进就是金帐房住处及待客之所。
两个客套了几句,伙计端上茶来,金立德从怀中掏出一卷绿色的纸币,递给马锐说道:“老金上午跑了一趟西交民巷的花旗银行,正好有相熟的朋友当值,托他换成了美国联邦券,1100两银贴依时价兑了920两白银,按一比一又两成半的汇率(1:1.25)共是736元联邦券,老金作主把36元零头儿送了那朋友喝茶(辛苦费),小兄弟莫要见怪。”
马锐连声道谢,接过厚厚的七十张10元面值的“绿背票”(greenback,当时中国对美国联邦券即政府券的称呼,出于防止伪造的目的,它使用难于照相复制的绿色油墨(卤化银感光剂对绿光最不敏感),由于技术上的原因,钞票背面使用了比正面深的绿色,绿背票因此而得名),也没数就放进口袋,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封50个银元,硬塞到金立德手里,老金推让一番也就收进了囊中。
两人说了会子闲话,听得前院传来伙计的问候声:“爷回来了!”马锐心知是曹宝华回来了,跟着金帐房一起迎出了房门。
上次在马市上见到曹宝华还以为他只是个普通的皮货贩子,经金帐房介绍过曹家概况后,曹宝华的形象在马锐眼中也高大不少,这时见他穿了一身藏青色的绸面棉袍,把棉帽子递给了身后跟着的伙计,满是短发茬的前额腾腾地冒着热气,接过一条热手巾一边擦着一边进了院子,颌下三绺长须随风飘拂显得颇为儒雅,远远看见马锐和金帐房在西厅阶下相迎,冲马锐就是一拱手:“Nicetomeet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