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完全暗了下来,偌大中心城灯火恢宏,繁彩如织。
游灯早早地由街北开始,我们落入人潮当中,望见街头巷角花灯起伏,缀连成趣。鼎沸人声扩散到所经的每一处,明亮烛火在灯笼里摇曳不息,与华丽彩绢汇连成一片幻梦灯海。
幽然暗香与我们擦肩而过,三五个豆蔻少女明媚如春,手提纱灯欢快轻跑,留下娇声笑语,愉悦由生。抬首望去,沉墨似的天空里悬浮起点点灯影,随无主春风升飞到极遥远,只留下模糊火光渐渐燃烧心头。
随着游灯队伍的逐渐扩大,我们眼前的灯市已然成形。贩夫走卒奔走在大街小巷,不遗余力地向手中空落的游人介绍着制式新奇的灯笼,舌绽莲花能言善道。
人潮稍缓,我们找了个能暂时站定的地方,津津有味地听着灯市小贩连珠炮似的报出一连串灯名,让人不禁暗暗咋舌。
绫绢羽缎做的灯面,练达诗客绘的花鸟,怒海贝壳制的灯饰,诸如种种详细描述,说得听者连目光都不移开,欢欢喜喜地掏出钱袋。
一只只花灯在人群中上下攒动,银钱的脆响听得人心神俱迷。
“难怪老奶奶要送咱们灯笼。你瞧瞧,要是没有这两只花灯,只怕咱们也会被这些热情的摊主给留住了去路。”我摇了摇手里的兔子灯,十分无奈地看着街沿摆出的无数精巧花灯,“手艺精妙,灯型和绘样都比玄主们做得要好。”
黎昆用一侧身子帮我挡住推挤过来的行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他们除了吃喝玩乐,只怕是没有擅长的了。商贩苦学技艺,凭自己的本事挣取钱财,而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也只能做兔爷了。”
他语出惊人,我不由紧张地探头朝不远处的人潮望了好几眼,直到没发现有窥听形迹的异常之人,才回过来用手指戳了戳他额头,瞪着道:“你说话小声点儿,要是被有心人听到就麻烦了。”
他不甚在意地瞟了我眼,抬了抬双手道:“成,咱们不说那些糟心货。方才我说了要去小善馆,现在姐你还去不去?”
“去,怎么能不去。不把银子花光,就对不起这只钱袋子!”我从他身上拿出钱袋,豪气万状地冲他说道,“来吧,黎昆少侠,给小的开路!”
黎昆望着我,眸光里渐渐光华流转,领着我从商铺门前的小道绕开绵密的人潮。
所过之处,游人手持各式花灯,轻缓舞动间遗留下温暖流光。缤纷彩绘浮现于灯骨外的柔软绢帛上,细致绵密的华丽流苏垂落在影影绰绰如梦似幻里。
鱼儿畅游,走兽欢跑,我与黎昆的花灯两两相碰,灯芯爆开了点点火光。下一瞬对上黎昆明若琉璃般的眼睛,我将跟前的花灯晃了晃,二人均是相视一笑。
步履轻快地行了好一会儿,待街沿店面变成了香飘扑鼻的食肆,他终于在第六家食铺那里站定,回身一脸笑意地看着我。
袅袅蒸气升腾在食铺老板娘柔和的面容,她一边听着外头熙攘的游灯人声,一边带着笑意对我们说道:“两位客官,来瞧瞧小善馆的招牌点心。”
说着她便将一旁的屉笼抽了出来,而另一侧的蒸笼盖子也被铺子里的伙计给拿了开来,登时食铺里弥漫着甜润香气,我忍不住吸了下鼻子,遏制了舌尖的异动。
小巧玲珑的桃酥,内馅饱满的果馅饼,鲜得人舌头都要卷掉了的鸡丝薄饼。
还有甜腻得掉牙的蜜糕,胖嘟嘟的金鱼包。
我兴奋地转过身去,一脸喜悦地对黎昆道:“这些可是那些人当着咱们面吃过的点心?没想到你居然打听到了!黑婆婆最喜欢吃蜜糕了,咱们可得多买些给包回去。”
黎昆见我如此开心,他对着笑意加深的老板娘指了指屉笼,又点了点另一处:“桃酥,果馅饼,鸡丝薄饼,蜜糕和金鱼包都各要一斤,麻烦您了。”
老板娘连声应了,手脚麻利地用夹子把几样点心取了,包好在纸袋子里。接过黎昆递上来的银钱,老板娘又忙着找钱去了。
将钱袋子又抛回我怀里,黎昆摸着手心的一角碎银,若有所思地看向食铺内间里冒着凉气儿的木盆子。
待老板娘将铜板找回,黎昆仿若不经意地发问道:“您这里还做冷食?”
老板娘和铺里的伙计闻言均是一愣,而后看了一眼内间,才恍然回答:“确是。我们备了碎冰块打算做冷面,拿来当宵夜。”
黎昆点点头,而后思量了几瞬才解释道:“我是好奇您为何不做圆子凉汤,若是配着铺子里的点心,想必可以吸引更多客人。”
我本拈着一只金鱼包卖力地啃,听他忽然这么说,手里的漂亮包子跌回了纸袋里。
他一本正经地跟老板娘探讨着圆子凉汤的做法,还建议凉汤里可以多加些蜜饯果子,听得我与那伙计是一愣一愣的,看着他俩两眼发直。
老板娘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到得最后已是忍不住在账本上记了下来。她让一旁的伙计又取了一只纸袋子,往里面夹了不少蜜糕,十分豪爽地把那袋蜜糕推了过来:“两位今天给了我新的生意经,这蜜糕是我送你们婆婆的,老人家难得爱吃甜的,不过还是别太过量。”
我一脸佩服地看着黎昆镇定自若地接受了老板娘的谢礼,而后在老板娘的注目礼下跟着黎昆步入花灯人海。
摩肩接踵,喧闹尤胜。无数灯影互相掩映,当前方游人稍微停滞,我贴近黎昆的耳朵大声道:“你可真能想,人家老板娘不做圆子凉汤,你就想着法子让她愿意做。你这心眼到底有几窍啊,蔫坏蔫坏的。”
黎昆此刻空不出手来,他极力维持在人群的平稳行进。我扶了扶他怀中的纸袋子,将吃的一手包揽。
他见我如此举动,已是冷眼瞟了我好几次,直到我把嘴边的一块鸡丝薄饼喂进他嘴里,他才慢悠悠地道:“这样,下次要是咱们能出来,就能吃到小善馆的圆子凉汤。”
四周陡然变得拥挤,我冒着被撞到的危险踢向了他脚踝,愤愤道:“就这么嫌弃你姐姐我做的凉汤吗!!”
黎昆假作要歪倒的模样,而后倏忽回归原位,探到我身前专注道:“不嫌弃,我只是心疼你总是要忙这忙那的,连吃的也要想着法子给我们做。”
这语声认真且平淡,可我就是没法从他目光中移开视线,只能想了想道:“要不,回去你帮我一起做饭?”
原本神情温和的黎昆当即脸色一黑,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切齿道:“你,算了!”
好几个举着龙凤花灯的人从我们身旁挤了过去,我登时被人群一带,一阵混乱喧闹间,与黎昆越隔越远。推压挤搡,呼喝繁杂,耳朵里嗡鸣四起,行走越发踉跄,渐渐已看不到他的身影。